三乡的朋友热情地给我送来了当地历史悠久、闻名遐迩的塘敢萝卜。好家伙,一个都几斤重,又白又胖,口感甘甜无渣,果然名不虚传。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白萝卜虽然普通,却是备受欢迎的“平民人参”。
记得小时候,每当家里谁有点喉咙不畅或畏寒怕冷时,奶奶都会做上一碗萝卜汤。
奶奶煲汤无数,但我最爱喝的是白萝卜牛腩汤。
在奶奶做白萝卜牛腩汤的这天,她必然会在早上出去摘菜时挎个大篾篓。
白白胖胖的萝卜,像圆头圆脑的肥娃娃,头顶着几根绿色的伶仃的缨子,长长的根须也沾着点点的沙泥,新鲜得仿佛在冒热气。
奶奶挑出最好的两个大萝卜,去了皮和须,切得厚厚的,一股脑儿丢进干净的筛子里,沥干水;然后把刚买回来的带骨头的牛腩肉用大毡板“砰砰砰”地剁好,并用烧沸的开水洗去了肉的腻气。搁在碗柜底层的瓦煲被擦洗得光亮了,奶奶就把肉和萝卜倒进煲里,加几颗大黑枣,将粗粗的党参切成段,冷水加到煲的“耳朵”处,用木柴架起熊熊的旺火,初步大功告成了。
奶奶便拿了针线活守候在灶膛前,边做活儿边注意着火候。
煲汤的原料相信很多人都能轻易找到,但要喝到一碗好汤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因为在煲汤的过程里除了材料配搭合理、放水恰到好处之外,火候是很重要的。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煲汤的过程中是不能中途加水和断火的,而且,在汤烧沸一段时间之后要把火调小,这样慢慢煨,好味道才会散发出来。
无独有偶,作家梁实秋先生也写过一篇文章,说到萝卜炖排骨汤。有次,他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家炖出来的萝卜排骨汤味道堪称极品。梁先生问其烹制方法,主人却讳莫如深。有一位客人说,一定是多加排骨少放萝卜,少加水,慢慢炖。梁先生依这位客人的说法回家试验,果然也做出了那种极品排骨汤。
不够专心和耐心的人,是煲不了一锅好汤的。
往日,一到这个时候,奶奶的那些老朋友就来家中聊天或者叫奶奶去谁家玩耍。
守着汤锅的奶奶也是够忠厚的,无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她的灶头。她认真地对对方说:“我正在煲汤,走不开!”然后,她就细心地往灶膛里拨弄一下,“噼啪、噼啪”,柴木在灶膛里快乐地唱起歌来。来者于是也被奶奶感染了,拉个小板凳过来,两个老人家就在逼仄的灶间你一句,我一句,唠起嗑来。(www.xing528.com)
奶奶的萝卜汤,一上桌,很快就被抢个精光。那时我才几岁,只顾着吃还不晓得卖口乖,没大声地多赞扬奶奶几句,现在想想,都后悔得不得了。
而爸爸妈妈却习以为常,仿佛奶奶忙这忙那还要煲锅好喝的萝卜汤,是奶奶这个越来越不中用的老人家理所当然做的。他们脸色漠然地“哧溜哧溜”地喝着汤,“吧嗒吧嗒”地啃着骨头。
奶奶也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她胃口不大,甚至牙齿松动,所以总是慢吞吞地咀嚼完两块松软的萝卜就放下筷子了,连汤也只是抿了那么几口。然后,她又开始忙碌着收拾碗筷了。最后她必然把灶膛里的已经变冷的灰烬用簸箕装好,才算完成了一天的杂务。
等到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隐淡的月牙儿还依依不舍地悬挂在天际,奶奶就挑着装满灰烬的簸箕出门了。小巷幽深,青石板路被晨露润泽得滑溜溜的,她的步子是那么细碎却显得力不从心,虽然装满灰烬的簸箕轻得不像话,她都要来回换几次手才来到她的萝卜地。
“你这么早的,三婆,你种的萝卜青绿青绿的,肯定好甜!”
“早起三朝当一日,功夫多,早起才能做得完,唉,年纪也大了,一早就醒,不如来菜地吸吸新鲜空气。”
朦胧的雾霭中,奶奶和邻居们一问一答,笑笑说说中,唤醒了沉睡的村庄。
如同对待心爱的孩子一般,奶奶轻轻地把灰烬覆盖在萝卜地上。那些萝卜长得真是好,一个个精神抖擞得好像壮实的小胖墩似的,那些长长的绿叶子像小伞一样四面八方地伸展开来,生机盎然。就是叶子上的小绒毛,看着也比别人家的要锋利,在明媚的阳光下,正和晶莹的小露珠嬉戏着。
奶奶低下虾公一样的背脊,一会儿慈爱地给这个萝卜松松土,一会儿帮那个萝卜掐掉老叶。她的脸庞上挂着满足的笑容,仿佛一天里,就这个时刻最惬意,远离了挑剔的媳妇、做不完的家中细活以及那些时常浮起的哀伤……
这个少时丧母,中年守寡,老来失子的农村老妇,1米5不到的瘦削身躯承受了人世间太多沉痛的悲苦。但是,每次她都是闭门数日,擦干眼泪,恢复常态,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抄起手中的簸箕,在四季的轮回里种萝卜、收萝卜。
即使不缺吃喝,奶奶也不辞劳苦地戴着草帽,在炙热的阳光下,把切好的萝卜倍加珍惜地晒成干瘪醇香的萝卜干。老人家最爱念叨的是:“积谷防饥,好日时做足储备,就不怕熬坏日子了。”
一晃几十年。故乡里姹紫嫣红的稻田早被奇形怪状的高楼大厦霸占。奶奶慈爱的容颜也在斑驳的岁月里,渐渐模糊。唯一镌刻在我脑海里的是,那悠长香醇的萝卜汤,仿佛还仍荡漾在口腔味蕾间,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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