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卿先生文集：哀祭十七首，胡雪帆、龚子英诀别诗

祭林志姜文

嗟嗟志姜，古孰无死，胡子怫忧，而损其齿。忆子之乐，椿萱荫长，服彩以嬉，雍雍雁行。既捷于乡，未强而壮，茁兰盈阶，门瑞春盎。曰堂曰构，疾雷栋倾，号天呼父，中销厥精。脱衰跃起，公车再踬，饥鹰病韝，搏而不鸷。燕山苍苍，黑水汤汤，三千里归，载疴于。颓然入门，寒暑飘忽，晨吟夕呻，削肤存骨。谓生也苦，离形返真，母洄妻咷，复牵其魂。嗟嗟志姜，子气横绝，往往雄谈，髡心仪舌。矧子盛年，高才驾时，颉顽［颃］老宿，又凌轹之。子独何为，不歌不哭，愤来填膺，神与冥逐。茫乎后顾，子亦弗留，委俯仰事，重群季忧。嗟嗟志姜，子悲曷已。洵子能悲，灵其鉴此。尚飨。

祭瑞安孙渠田师文

维光绪二十有七年三月丁卯朔，越二十有一日丁亥，受业沈祥龙、袁康、孙照、沈光琮、黄晋、张刚、李钟珏、黄恩煦、赵履福、章家祚、张坚、叶景沄、谈寿荃、姚文楠、汪锡增、钱国、项文瑞、沈恩孚、陈世垣、朱昌泰、袁希涛、范本安等，谨以清酌庶羞之奠，致祭于瑞安孙师之灵，曰：

於戏！今天下事，殆不忍言，谏及往者，孰尸其愆，粤西赭寇，实胎祸焉。昔师奉命视学，隐忧伏莽，飞章九天，犹器将坠，手援使全，彻杜绸缪，朝野罔先。何期涓流沉陆，星火燎原。洎大难戡定，而民财已殚，遂任外戎，蹈我瑕璺，匪侮则谩，搤吭附背，吹毛索瘢。我瞽无相，彼驱之颠，祝越于俎，庖丧其牷。然则谋臧不用，讵跳梁滋惧，而支厦愈难。

於戏！我师人谓永嘉学派，水心、止斋，揖让其间，而不知觥觥经济，前无龙川。岂况为国拔士，茅征茹连，中兴之佐，乃获二贤。独于其身，天不假权，虽皋比迭拥，不过阴培桃李，顾瞻吴越，英才槃槃。此奚特师之不幸，而尤令志士短气，名流永叹。受业等质顽性鲁，仰高钻坚，适丁厄运，扪胸愤填，益慨师于当日洞烛时变，为世所难。而其再宴恩荣，晋阶卿贰，要等于过眼云烟。惟兹深识卓见，光之汗简，日月同悬。

於戏！我师巍乎鲁殿，矣泰山，穷冬惨切，春风不还，哀雁唳空，瓯江漫漫，徒望白云，挥涕汛烂。

於戏！我师胡不少留，希踪彭籛，更裁狂简，整顿坤乾。师之灵爽，在后在前，傥忆旧游，来凭吾园。临风酾酒，瓣香告虔，神其昭格，鉴此拳拳。尚飨。

祭程云阳文

於乎！道穷玄黄，天地晦盲，万方一概，沸羹蜩螗。悲苍生之倒悬，能勿追念公当日之慈祥。在昔暴俄肆毒，兵压我疆，巨炮之口，公以身当。惟至仁兼大勇，遂感格乎顽强。滔滔龙江之水，将百世为公而流芳。洎乎开府而迁苏，汲汲求贤以自匡，倡导民治，萌芽地方，髦士峨峨，欢联议场，若旱作霖，颂声洋洋。遭辛亥之鼎革，逊清于虞唐，孰扶颠而持危，与南通相颉顽。此先哲民贵君轻之大义，而不侔效忠一姓之张皇。既移驻乎南都，易戈矛而冠裳。纸币祸国，峻其闲防，决算创始，时无抗行。尝燕居而论政，恻然以行一不义杀一不辜为耻辱。聆斯语者，犹到今而耳详。胡不平之怒潮，由一击而簸扬，经十有九年之震荡，而未睹民生一日之宁康。公退海滨而学佛，得毋口不言而神伤。岂太上之不朽，固有情而善忘，知公魂魄之永恋乎，三吴谨掬诚以荐馨香。尚。

公祭赵竹君文

於戏！维织时之俊杰，有过人之远谟，尝大器而小试，蜚英声于仕途。溯清政之不纲，或奔走相号呼，独沉几而观变，以匡济为良图。方玄黄之龙战，瞻止屋之谁乌，萃群贤于一堂，揭片语为楷模。讽胜朝以揖让，俾希踪乎唐虞，庆南北之统一，乃功成而不居。悲筹安以致危，诚巧拙而智愚，历岁星之二周，仍待清于海隅。丁文明之蒙难，痛民生其凋枯，睹朝市之沧桑，固未颠而同扶。策炎黄之苗裔，反老马使为驹，将旋转乎乾坤，忖岁月之非迂。胡修龄而厌世，不少留乎须臾，念典型之在望，徒临风而欷歔。

项君莲生追悼会词

上海项君莲生既殁之月余，邑之教育会劝学所特为项君开追悼会，而属恩孚为之词。呜呼！项君之没也，以瘁于视学故，则教育会劝学所之为项君悼也，非惟悼项君，将以祝各厅、州、县之视学，人人如项君之黾勉于其职务也。夫视学之职务，上之则指导人以国民教育宗旨而趣其进行，次亦考核校长、教员之勤惰达于教育行政官以时董劝之，下则奔走于各学校之间，负其名而已。斯语也，闻项君固尝道之，而自以不得为其上与次为憾。顾欲为其上与次，亦必自为其下焉者始夫，安知项君之不得为其次者，不既为其上欤。项君自肄业上海龙门书院，而得官广东之连州，而留学日本东京之宏文学院师范科，而归任乡土学务，而被举为县视学，皆以朴勤著闻。呜呼！欲疗吾贫弱之中国，则朴勤固良药也已。项君之殁也，以瘁于视学故，则惓惓地方学务者，乌能无情于项君。

词曰：

膏粱不可以餍病夫，佩玉琼琚不可以驰驱。惟布帛粟菽为生人之所需，而君瞑矣欷歔。

吴怀久哀词

於乎！怀久竟劬于教育以殒其生耶。抑壮盛之年，尽瘁乡土，乃潜销其精耶。吾视子疾，以言赠子：曰忘曰空，沉痼且起。子以书谢，谓疾良已，何图一别，遽归蒿里。

於乎！怀久芃芃者禾，稂莠孔多，闵先觉之未觉，况后生之蹉跎，感彭殇兮同尽，惟此神明兮不可磨。吾不知未死者之奚以肩此任兮，徒悲云何。

胡雪帆哀词

予别雪帆海上，有山西之行。时雪帆病甚，顾未至不可药。返自山西，则已殂谢。慨人生之不常，而四十、五十之有闻者日零落也，作哀词贻其家。

词曰：

吁嗟生死，畴云非天，有生而丑，或死而贤。君之一生，言忠行质，何图盛年，婴兹笃疾。方疾有瘳，焭焭居忧，号呼恋母，毁损之由。昔君以孝，闻于里党，今扈慈云，飘然长往。古华之阴，妥君之灵，魂魄来依，庶几永宁。(www.xing528.com)

葛永之哀词

予交永之在总角之年，忆永之好读书，每纵谈时变，辄中其得失。顾体孱善病，丰于才而不乐为世用，邑之人迫以公事，非自度力可胜弗任也，意谓勉任之而以疾妨公，不如已。卒年六十有一。予闵夫国人之盲于从事而往往非其才，才而用不尽其量者又十八九也。于其葬也，作哀词以朂其后人。

相彼众星之绕极兮，不知其几千万世。自羲农以逮今兹兮，畴非亲殁而子继。悟生死之循环兮，既辍笑兮又焉涕。大哉父乾而母坤兮，藐乎其一姓而一系。曰克家与亢宗兮，策少年以自砺。悲人事之沧桑兮，维孝友其弗替。魂魄来归兮，奚止恋春秋之享祭。

龚子英哀词

嗟龚子兮永逝，日月不淹兮时已迁。维子努力于少壮兮，夸吾党之一贤。际南都之新建兮，希屯难之共肩。悟竭泽之非渔兮，鉴清流兮在渊。讵苍黄兮反覆兮，更群蜚兮刺天。乃褰裳而委去兮，抱太璞兮苟全。愤窃国之未诛兮，孰为兔蹄与鱼筌。吸民脂以肥豺虎兮，腹如瓠兮口犹涎。笑蜗角之沧桑兮，望初元兮若仙。慨人生之不恒兮，矧薰销兮膏煎。彼何落之弗实兮，亦何摧之弗坚。念彭殇兮同尽焉，用濡毫而涕涟。

二姊哀词

嗟嗟我姊，少更乱离，及我之生，由荼而饴。忆姊适林，我方丱丫，九龄来沪，抱书以嬉。呼姊之婿，为我之师，冉冉数月，有知无知。十八重来，乃栖一枝，遂作寓公，权舆此时。江海滔滔，万马奔驰，昔之童稚，而今已耆。自姊有家，相夫孝慈，俭为身矩，勤为行规。谓彼贪夫，以奢自疲，谆谆朂子，肥家之基。姊年日高，老而未衰，寝疾七月，胡竟弗支。生也有涯，逝者如斯，不朽之言，永贻来兹。

俞凤宾哀词

於乎！俞子而未永年兮，使予累月而不怡。子抱济世之弘愿兮，不为相而为医。既雏龄而笃学兮，融中西而贯之。孝友根其天性兮，仁礼盎乎容仪。偶促膝以谈道兮，又惇信而不我欺。有等身之著作兮，非驰骋乎文辞。刊行先哲之遗书兮，付畀后进以师资。冀薄夫之复敦兮，甘疲劳而如饴。予昔覆车以伤肩臂兮，子云不药而可治。絜技术之短长兮，羌无故见之挟持。予哀逝而感头风兮，子温言以慰其私，电疗十施以告瘳兮，造化因人而神奇。溯往事之若梦兮，忽怆焉怀旧而悲时。谓天道诚亲善人兮，子胡为乎不期颐。夫岂阳愆而阴舛兮，乃至福跖而祸夷。世不知横流之何极兮，宁独为子而涕洟。

周母顾太夫人诔词民国二十三年一月

繄姬宗之华胄兮，由子令而知母贤。饫闻高堂之起尻兮，曾未瞻拜乎慈颜。嗟俗之荒于家政兮，国运随之而告艰。母独厌都市之穷奓兮，耽村舍之安闲。躬俭勤而示范兮，憙佳儿佳妇之比肩。儿既仕学之兼优兮，妇亦礼仪之久娴。孙枝复矫然其挺秀兮，浦滨或时时而往还。溯平生之懿媺兮，睎德曜与惠班。谆谆乎朂家声之勿坠兮，其言可砭愚而订顽。方汝死以为常兮，胡苍昊之不益其遐年。众谓寿富而康宁兮，唯好德植基于其先。矧无疾而考终兮，允矣箕畴之福全。将扬芬于彤管兮，庶几续中垒之遗编。

史量才哀词

事或百思而不可解兮，虽哲士亦穷乎钻研。岂祸福之倚伏兮，老氏诚烛乎几先。惟君妙年而振奇兮，恒頫视乎群贤。勺东海之一波兮，谓将涤中夏之腥膻。萌事业于蚕桑兮，譬兔鱼之蹄筌。遭辛壬之鼎革兮，乃奋起乎一廛。抗时论以策共和兮，民加膝兮帝坠渊。悲苍黄之反覆兮，泣萁豆之相煎。百度方炫其维新兮，外忧骤至而空前。念匹夫之有责兮，萃万钧于一肩。既司齐氓之喉舌兮，夫何尤而何愆。众乐薰莸之共器兮，争效聋盲以自全。闵君卒然而构难兮，曾莫知其所由然。世不复返乎羲轩兮，人又奚慕乎彭籛。感来日之茫茫兮，孰与持危而扶颠。我未暇哭其私兮，徒搔首而问天。

徐固卿同年绍桢哀词

觥觥徐君，将也而儒。夙耽国学，早孰阴符。义旗一麾，遂奠新都。清廷逊位，如鼓应桴。筹安奸命，彼诈者愚。拂衣南归，重建雄图。功成先退，养疴海隅。朔雪穷边，封狼生貙。方倚老成，遥赞中枢。悲哉秋气，光殒星衢。白云在天，高不可呼。兴亡有责，寄之匹夫。

穆恕再哀词

维穆子之权奇兮，气象超迈乎时贤。既鸿声而大视兮，雄辩动惊乎四筵。方革新之猛进兮，遭群疑而北迁。拾巍科于谈笑兮，忘兔鱼之蹄筌。际自治之萌芽兮，策闾阎之安全。试割鸡之牛刀兮，荷警政区政于一肩。洎海滨之复旦兮，庞也不吠乎市廛。夫何窃国之阴谋兮，首摧残乎民权。谢公职而退营工商兮，兼著交通之先鞭。非积财以自肥兮，塞漏卮之涓涓。创乡校十有四兮，梓桑之颂翕然。树消防之模范兮，邻邑闻风而起焉。睹彼世态之失常兮，效信陵而损年。悲速朽与不朽兮，胥陈言之可捐。返形骸于无有兮，驾祝融使驱前。不争生人之寸土兮，神游乎寥廓之天。

公谥勤达王先生哀词民国二十八年四月

吁嗟！人生固如寄兮，况复时难又非常。溯自治之萌芽兮，树风声于一方。会神州之鼎革兮，侪佐命之元良。世趋贪诈与残酷兮，播众恶以召天殃。君忖浩劫之方来兮，期普济以慈航。目蒿戎马之纵横兮，心哀市朝之海桑。相彼前路之榛芜兮，葆兹崇兰之幽芳。飘然洁身以远引兮，逝将濯缨乎沧浪。病淹留于逆旅兮，载沉疴以还乡。竟一瞑而不视兮，胡作善靳降以百祥。维易名之盛典兮，昭公论之未亡。朂后死其奋兴兮，跻斯民于平康。

胡母赵太夫人诔词民国二十九年

维母秉性之渊懿兮，袍淑质而嫔德门。上既承欢于椿萱兮，下复流芬于荃荪。感所天之先殒兮，长才未竟于厥身。附支词［祠］而卜兆兮，营雪园而永春。慨彼东邻之肆扰兮，藉此警醒夫国魂。滔滔大江之逝水兮，下游相继而沉沦。自沪迁汉而迁蜀兮，无改乎泰然之天。君撤环瑱以献金兮，爱国岂后于伟人。况俭勤之家范兮，饫闻慈训之谆谆。众皆醉心于自利兮，曷若植基于利群。何图高年之夙疾兮，药不无补乎本根。方拭目河山之再造兮，遽含笑而归真。揣生卒之仅差一日兮，盖来有自而去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