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绘画的发展历程及特点

主题的困扰——笔法及材料——画貌与风格——朝鲜画的起源及佛教启示——土佐学派——返回中国画风——雪舟学派——狩野学派——光悦与光淋——写实学派。

日本绘画较诸本书前所胪述的其他各种题目，更须通于此道者才能了解。虽则日本绘画为行家所惮于评述，但望本节因揭发一般论述的讹误，而使读者对日本文化的本质略窥其全貌。

1200年来，日本画派错综复杂，大部分佳作或年久湮没，或散失于私家收藏。狩野学派的最佳珍藏可能在1923年的大地震里遭受损毁。流传下来的仅存硕果，不论就画貌、笔法、风格与材料而言，与西画大异其趣，为西方人士所难于鉴赏评断。

日本绘画的画笔，正如中国的情形，就是书法上用的毛笔，也好像希腊文里书法与绘画均源同一系一般。绘画属于图像艺术，这种现象大略决定了东方绘画从材料的应用到色彩以及线条方面的特性。材料简单：仅具备墨水、毛笔及宣纸或丝布就够了。而画工艰深：绘者将画纸（或丝布）平铺地面后踞伏其上作，并须熟谙71种不同的笔法。早期，佛教精神注入日本绘画时，多表现在壁画上，大部分皆如印度南方的Aianta和土耳其斯坦的形式。享誉颇高的现存绘画，几为挂轴画或卷轴画，这些轴画并不是展列在画廊里——当时的日本也没有画廊，而是供作绘画持有人及其友朋的私人品赏，或是作为寺庙、宫殿、家室的装饰。作品当中，绝少人物的肖像画，一般多为大自然的素描、战争的景象，或是对禽兽、仕女的嘲讽。

这些绘画充满诗篇的意境，绝少强调事物的形体，蕴含哲理而不表现实像。当时日本画家并不属于写实主义者，很少描仿实物的外貌，他们蔑视光线、阴影，嘲笑西画对远物的配景布置。北斋满含哲理的口吻说：“在日本的绘画中，形式与色彩不是用来表现画物的轮廓。但是欧洲的绘画则不然，意念与轮廓都要讲究。”日本的艺术家刻意于表达感受而非体物的描绘。日本的诗，系表现作者由其意想所产生的美，并激发读者的欣赏与共鸣。画家同时又是一位诗人，以其神韵与气势见重，而漠视画物的结构与线条。他们以为只要传神写意，那就是属于写实主义的了。

很可能是韩国把绘画传到这个万世一系的帝国来的。日本的《信史》因为从公元第7世纪才开始，在此以前，法隆寺寺中生动彩色的壁画，一般的解释是韩国画家的杰作。因为这幅完美无瑕的伟构，无史可推证为当时日本人的作品。经由留华返国的僧人弘法大师（Kobo Daishi）及传教大师（Dengyo Daishi）等两人，由中国直接地传入发展绘画的另一个推动力量。公元806年，弘法大师回国带来绘画、雕刻、文学与孝道，以其妙笔，为日本绘制了日本最早的作品。佛教的思想刺激日本艺术的发展，如它以前对中国的影响一样。禅宗的冥想，糅合原有的哲理与诗的意境，使得绘画中的色彩与构图，开创了另一新局。当时的日本艺术品经常出现阿弥陀佛像，如同欧洲文艺复兴时代，壁画和图画常常画上十字架或天使报佳音的画像一样。公元1017年，惠心源信（Yeishin Sozu）是这一时代的僧侣画家，因为绘画阿弥陀佛的出世与修炼成佛经过，而成为日本画史上最伟大的宗教绘画家。与此同时的巨势金钢（Kose no Kanaoka）在日本画界展开了脱离宗教色彩的运动，他的画，描绘着花卉、飞鸟、走兽，而不以神佛、僧侣为题材。(www.xing528.com)

巨势的作品属于中国画的画格，走着纯粹中国画的路线。第9世纪以后，约有500年的久，日本与中国断绝来往，是其历史上第一次的孤立时代。其间，她自行发展了独特的画风，以本国的山水、景物为描绘的对象。大约在公元1150年前后，由天皇与贵族们的主持下，在京都设立了一所国立绘画学校，对于外国绘画的精神与格调予以抨击，京畿的豪门巨宅，绘饰着花卉和日本的山水。这所学校由于有许多大师，因而有着各种不同的称呼，如：大和流（Yamato-niu）、和流画（Waganiu）。到了13世纪末，则名为土佐画派，系以土佐权的守（Gon-on-kumi）而命名，他们画风一脉相承，譬如在描叙爱情与战争的卷画上，完全采取本国的作风，其气势与外观，笔法的变化与精神，迥异于中国的绘画。1010年，高义以巨幅的着色画绘述源治故事。鸟羽僧正（Toba Sojo）以自我嘲讽的方式，借猿猴与蟾蛙为题材，描绘着当时社会的弊象。藤原尊信（Fujiwara Takanobu）在12世纪末叶，以其如椽大笔，绘出赖朝（Yoritomo）等人栩栩如生的巨幅肖像，在当时的中国绘画中，是没有此类的肖像的。其子藤原信实（Fujiwara Nobuzane）耐心地为36名诗人画肖像。第13世纪小管（Kasuga）的子惠恩（Keion）等人生动的轴画作品，当应列为世界图像画中最辉煌的成就的一。代表本土精神的画风，以后却又逐渐转回传统的画貌与风格。日本的美术受到中国宋代盛起的文风所影响与滋润，模仿的风不可阻遏。日本的画家几乎根本没有去过华夏中土，却毕其一生于摹绘中国的人物与山水。张传士（Cho Densu）画了16罗汉，此项作品流存至今，现陈列于华府平民画廊。周文（Shubun）生长于中国，迁居日本时，以其记忆与想像绘作中国的山水。

在这个日本的绘画二度浸孕于中国画风的时代里，产生了日本图像画艺术上最伟大的人物。在相国寺（Sokokuji）的雪舟画家，是一名禅派僧人，出身于足利义满将军所创办的一所美术学校。他年少时，其技艺即为乡人所惊异。有一项神奇的传说如此流传：他因顽皮，被人缚绑在柱子上，他用自己的脚趾随地画了一只老鼠，因其栩栩如生，此鼠居然咬断绳索，使他得以脱逸而去。他渴望获睹中国明代画家的一手作品，经获得其高级僧侣及幕府将军的首肯，渡海来华。来华后，正逢中国画在走下坡，他大失所望。所幸在另一方面，他亲自尝历了这个伟大国家多彩多姿的生活与文化，满怀着兴奋，将无数的意念带回到他的国土。据传说，他启程赋归时，中国有许多文士及王公都伴送他登船，临行向他洒送白色纸片，表示期望他继续作画，否则，他得将这些纸片一一送回。就因有这么一段故事，他才取笔名为雪舟。抵达日本时，义政将军以王子的礼款待，并厚赐赏赉食禄，他一概婉谢，告退隐居在长州（Choshu）的故乡，开始挥洒大笔，笔法精微遒逸，对中国山水景物及生活实况的绘画，件件皆是不朽伟构。其布局的宏远变异，其意念与画法的新颖生趣，其线条上的雄浑有力，几为中国画所罕有，而为日本画师绝无。雪舟晚年时，日本的画家均纷纷登门趋谒，以示尊崇。今日，日本收藏家搜有他的作品时，则如怀至宝，等于欧西人士拥有莱奥纳多（Leonardo）的作品一样地欢欣。有下面这么一则迷信的传说故事，有位怀有雪舟作品的收藏家，陷身大火，无法逃生而自知必死，将利剑剖开腹部，把无价的宝的雪舟的轴画塞入其中。火劫过后，这具烧焦的尸首里，那幅轴画依然完美无损。

足利与德川幕府的御用画家一脉相承中国画的画风。幕府朝廷的官用画家承受敕命，负责教导年轻的画家从事绘饰宫殿的工作。此一时代，寺庙几乎受到忽视，因为社会财富的增加，使得艺术脱离宗教而世俗化。15世纪末叶，狩野正信（Kano Masanobu）受到足利幕府的赞助，在京都设立了一所世俗化的绘画学校，他致力于维护存在于日本艺术中的古典格调及其中国的传统。他的儿子狩野元信（Kano Motonobu）循着此一方向而努力，其成就仅次于雪舟。一则有关他的故事中，举他为例，说明了集中心智与意望，是构成天才的最大部分：狩野元信奉命画鹤，有人发觉他一连几个晚上，举止行动简直像是一只鹤，因为他每晚模仿鹤鸟的栖止行动状，俾便于翌日得以挥笔作画。他是一个每天晚上怀着一觉醒来就非成名不可的意望，而上床就寝的人。狩野元信的孙子狩野永德（Kano Yeitoku）虽是狩野家族的后裔，却摆脱了其先辈所局促的古典主义，在丰臣秀吉的支持下，另创一种华丽的画风。狩野探幽（Tonyu）将绘画学校自京都迁往江户，他供职于德川幕府中，曾为德川家康在日光的祖坟藻饰绘画。此后，狩野的绘画时代逐渐失去了当代的绘画精神与冲劲，而宣告结束。日本迈入另一个崭新的开始。

约在1660年，以光悦——光淋（Koyetsu-Korin）画派为首的一批新画家开始登上日本画坛。新的画家对哲理与风格感到徨，也感到中国画的形式与雪舟、狩野画派的主题显得保守与破落，他们转以本国的山水为作画的题材和灵感。光悦是当时具有多种才华而普受钦羡的伟大人物，他是杰出的书法家、绘画家，以及金属、陶瓷与木器的图案设计家，如同欧洲的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一样，他发明了更为精美的印刷术。在一个村子里，他纠合所有的艺匠，在其指导下，发展各种不同的艺术。德川时代的画家当中，唯一能与光悦相匹敌的是光淋。他以草木花卉为题材，画笔惊人，在其妙笔挥洒下，将鸢尾树的叶子绘写在丝布上，极其生动活泼。没有一个画家像他那样具有纯粹彻底的日本画风，而在韵味与旨趣上，他是最典型的日本画家。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获赠一幅光淋的屏画，Ledoux称赞为获准运出日本国外这类画派作品中伟大杰作的一。

就最严格的涵义所指的日本绘画，其绘画史上的最后一个画派是由18世纪的圆山应举（Maru-yami Okyo）在京都所创立。应举是一介平民，受到有关欧洲绘画的一些智识的刺激，决心抛弃古老风格中的那种衰微的理想主义与印象主义，而想把日常生活中各种简单的景物作具体的描绘。他很喜欢画禽兽，身边摆满写生用的禽兽标本。他画了一张野猪的画展示给猎户观看，结果猎人都说是一只死野猪。失望的余，奋然习作不懈，直至人人说所画的野猪不是死的而是睡着的为止。当时京都的贵族们一文不名，他只好将作品出售给中产阶级。受到这种经济上的压迫，使得他所画的题材平易通俗。应举甚至画了京都的美女，使那些老画家们震惊不已。应举依然我行我素，坚持他那反传统的作风。森狙山（Mori Sosen）接受了应举自然主义画风的引导，每日与禽兽为伍，与的共同生活，俾能画得惟妙惟肖，终于成为日本以猿猴与麋鹿为题材的最伟大的画家。到1795年，应举逝世以前，写实派就已经主宰了日本画坛，这个完全通俗化的画风，普遍引起了日本与全世界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