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静之在《论梆子腔》中说道:
从时间上看,陕甘一带秦腔流传外地的时期,要早于山、陕、豫一带的山陕梆子腔。前者在明代后期,后者在清中叶,这是现有史料提供的基本情况。
其实,史料和实际遗存都可以提供证明。
在戏曲史的整理与研究中,虽不能把第二重证据即在一些地方实际尚存在的某个古老剧种称为“地下之材料”,但称为“活的材料”还是可以的。关于程砚秋所称的“1780年前”的那个秦腔,亦即朿文寿先生所称的“前秦腔”,确实还存在着。本节通过对该剧种的分析,我们也可以看出旧时文献所云之西秦腔的一般面貌。
这就是远在陕西千里之外的广东西秦戏。
张庚、郭汉城主编《中国戏曲通史》中就提到了西秦戏,朿文寿先生为此专门做了考察,并与陕西的汉调二黄进行了比较研究。
先看西秦戏的简单介绍:
西秦戏,又名乱弹戏,植根于海丰、陆丰两县,流行于粤东和闽南,广州、香港、台湾以及东南亚也有它的足迹。唱腔道白均用中州官话,主要声腔有正线、西皮、二黄以及昆曲、小调,正线是西秦戏本腔,其剧目占全部剧目的三分之二以上,西皮、二黄是后来从皮黄剧中吸收过来的。
广东戏曲民俗学者吕匹先生认为,西秦戏系明末西秦腔(即琴腔、甘肃调)流入海(陆)丰后,与地方民间艺术结合,至清初遂逐渐游离本腔(西秦腔)而自立门户,形成了别具风格与特色的西秦戏剧种。西秦戏主要声腔是正线和西皮、二黄,吕匹先生说:
现在西秦戏的主要声腔正线调,也许就是早期西秦腔老二黄的遗声遗调,如流行至今的正线剧目《二度梅》《大红袍》《仁贵回窑》《刘锡训子》《李旦走国》《游园耍枪》等,秦地明代史籍均有记载,至于传统“四大传”“八小传”“四大弓马”“三十六本头”“七十二小出”等,皆普遍被保留在秦地诸剧种之中。
那么,以“5 2”(合尺)定弦的剧目何以叫“正线戏”呢?这可能是沿袭了秦人喜欢以乐器和音乐特色给声腔取名的习惯——如同将同州腔称为梆子腔、西路戏称为乱弹一样,待到清初至乾隆年间,同样以“5 2”定弦的江西宜黄腔和湖南祁剧、安徽徽剧的二黄腔流入广东,影响了西秦戏。前辈艺人们为了以正视听,便把自己原来以“5 2”定弦的老二黄,区别于同样以“5 2”定弦的外来声腔而称“正线”(音乐定弦叫“合尺线”,剧目演 出叫“正线戏”),以示正统、正宗之意,究竟是否如此,尚待行家们研究。
朿文寿先生通过实际考察认为,“西秦戏在广东基本完好保存流传三百多年,证明陕西秦腔具有广泛的传播力和顽强的生命力。同时,广东西秦戏是全国流传最早,保存最为完好的二黄戏声腔之一,它的存在,对于明末清初陕西秦腔到底是什么声腔,中国戏曲文化发展流向,以及南北戏曲交流、花部兴起等课题研究,都具有‘活化石’的价值与作用”。
朿文寿考察西秦戏
(一)历史悠久。西秦戏记载明末清初已流传广东。曾为海丰县的一个镇,现为地级市的汕尾高贤斋西秦曲馆,始建于清代雍正(1723—1735)年间,留传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一个业余演唱组织存活三百余年甚是可贵。这也是西秦戏悠久历史的一个实物见证。(www.xing528.com)
(二)名称来源。明清人积习,简称陕西为西,如西商、西省、西曲、西班等。西秦戏即为陕西秦腔戏曲。名称标志鲜明,流传来路清楚,笔者几次的实地考察中,艺人们皆言前辈代代相传,西秦戏来自陕西,“我们一直尊陕西为祖地”。观看演出剧目,西秦戏唱腔语音以中州韵为主,同时带有明显的陕西方音,基本保持陕西本土二黄至今仍沿用的这一剧种特色。
(三)主调声腔。正线腔是西秦戏的主调声腔。请注意,正线腔的基音,即其定弦法是“合尺”,今称“5 2”弦。艺人们说正线腔以“5 2”定弦是由陕西传来就固有的,而且是正宗、正统的。以“正线”(艺人们俗称为二方)为主,也可转调。
人所共知皮黄戏中以“5 2”定弦的声腔就是二黄调,陕西前秦腔二黄戏如此,湖北汉戏二黄如此,京剧的二黄也是如此。既然二黄调是秦腔固有的,秦腔产自陕西,那么京剧和湖北汉戏的主调声腔源于陕西,这个道理应该是很清楚的。
2018年12月,广东海丰西秦戏来西安演出新编历史剧《马援伏波》(赵学智摄)
西秦戏《仁贵回窑》
西秦戏《斩郑恩》
(四)保持原貌。西秦戏运用中州声韵并陕西方音唱白;主调以“5 2”定弦的老二黄声腔为主;常演剧目中如上引《二度梅》《刘锡训子》《仁贵回窑》等,以及笔者最近一次考察所观看的《斩郑恩》一剧,其唱调的安排、唱词、场口和人物妆扮及脸谱等都与现存陕西老二黄《斩黄袍》基本一致。西秦戏由北方流传到一个语言音乐完全不同的粤语地区,单从声腔韵调讲,不可能大量吸收地方成分,否则西秦戏就无法演出。加之地处南海一隅,外地剧种往来较少,相互影响不大,致使陕西秦腔得以在南国粤地基本保持固有风貌,未产生本质变化。
根据朿文寿先生的介绍,西秦戏与现在的秦腔对比后,大不相同。“西秦戏正线慢板(二方)与秦腔慢板迥然不同,而西秦正线另一基本板调平板,则为秦腔所没有,梆子腔最有特色的打击乐器枣木梆子(桄桄)在西秦戏里找不到。”
在1959年12月,陕西省秦腔演出团赴广州进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巡回演出,当时广东省文化局特通知海丰西秦戏剧团的艺人们来广州学习观摩。演出中间,广东省文化局、广东省剧协组织西秦戏艺人与秦腔剧团进行座谈讨论,会后整理成一篇《西秦戏与陕西秦腔》的记录,这份记录的内容是两个剧种的艺人各自对对方演出的一些看法。
西秦戏艺人观看了秦腔《赵氏孤儿》《游西湖》之后,认为“无论在腔调、音乐、表演上,都与西秦戏不同,虽也有个别曲调与西秦戏相近似,但毕竟很少”。而西秦戏演出了《回窑》《斩郑恩》后,陕西方面的“青年演员们也认为(西秦戏与秦腔)毫无共同之处”。
陕西秦腔演出团的老艺人李正敏、刘毓中、苏育民也提出,西秦戏确实不像现在的陕西秦腔,更像他们早年看到的陕西汉调二黄。“综合起来看,秦腔艺人认为西秦戏和陕西的汉调二黄相同之处更多,但在传统剧目和关目表演方面,则三者(西秦戏、秦腔、汉调二黄)都是一样的。西秦戏中一些古老的板腔音乐,有一部分也与秦腔有一定渊源关系。……汉调二黄也是一个古老剧种,现在湖北的汉剧就是从汉调二黄发展起来的,而陕西的汉调二黄本身却差不多快要绝迹了,近几年来经过政府的扶持抢救,把流散的艺人重新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剧团,最近已经整理演出了《打龙棚》等两三个剧目。”
这份记录十分珍贵,反映了明末清初西秦腔的形态以及流传全国各地后所发生的变化,并且为揭示古西秦腔与现存陕西境内秦腔及二黄戏之间的联系,提供了一份最有力、直接的参照,是研究秦腔史的一份重要文献,然而并没有得到大多数秦腔史学者的普遍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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