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此墓西壁杂剧壁画具有北宋杂剧各个方面的广泛特征。
韩城盘乐宋墓
此前国内发现墓葬壁画,宋代部分多为“大曲”内容,著名的如白沙宋墓,只有墓葬砖雕中,偶见杂剧人物,如偃师酒流沟,但较为孤立,人物关系难以确定,不像这次在同一壁画内,完整展现宋杂剧演出的动人一幕。绘画生动,而且情景极为“戏剧化”,瞬间的表现力极其了不起。据本次考古队队长孙秉君先生屡次强调,宋代中国绘画水平达到了最高潮。斯言不错,北宋末的皇帝徽宗还以绘画开科取士(但注意那已是末期了)。不过,视本壁画,确实异常生动,尤以表现众多人物的排列组合,错落有致,呈现一个倒的波浪形(或S形),笔者以为,若与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作比,则这种多人横向之排列,颇见时代特色;其色彩搭配,亦彼此呼应,如左端红色重,则与右边以两女性相压,女性面容,更带唐风,等等,如此复杂,则必是较唐、五代而掌握了一定的技法,或者说,在观念和技术上均已有突破性的表现。
韩城盘乐宋墓西壁杂剧壁画
文献记载宋杂剧演出最早一例为宋人曾慥所撰《类说》(成书于公元1136年)卷十五所引《晋公谈录》“御宴值雨”条云:
太祖大宴。雨暴作,上不悦,赵普奏曰:“外面百姓正望雨,官家大宴,何妨只是损得些陈设,湿得些乐官衣裳;但令雨中作杂剧,更可笑。此时雨难得,百姓快活时,正好饮酒。”太祖大喜。宣令雨中作乐,宜助满饮,尽欢而罢。
结合陕西省考古研究院关于此壁画年代的断定,此墓壁画表现的内容为宋杂剧无疑。
(一)画中,人物数计17个,这与文献所记载之宋杂剧人物数量,似有不合,需细致考之。
成书于南宋理宗端平二年(1235)的《都城纪胜》一书中,最早记载宋杂剧的角色名称,但其时代已较北宋末期靖康之变晚了近110年,所以北宋情形,可以以之推测,而不能定论,也就是说北宋的角色分类到底如何,缺少记载也缺少物证。如果这次盘乐壁画年代确定为北宋晚期的话,那么关于北宋杂剧的角色分类,是有了可靠的物证。另据清嘉庆二十三年《韩城县续志》载:“建炎元年(1127)金将娄宿(一作洛索)至河中,官军扼河西岸,不得渡,乃自韩城履冰过,陕西遂没于金。”自此后,关中属金地,时代上宋金并峙。西壁杂剧壁画未有一丝显著的金代特征,因而“北宋晚期说”的可能性应最大。
有关宋杂剧人数、角色等,《都城纪胜》“瓦舍众伎”条提供的记述早而详,引之如下:
杂剧中,末泥为长,每四人或五人为一场,先作寻常熟事一段,名曰“艳段”;次作“正杂剧”,通名为两段。末泥色主张,引戏色分付,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又或添一人装孤。
即一场杂剧演出通常为4—5人,角色分别是:末泥、副净、副末及装孤,另外根据《东京梦华录》(成书于宋度宗咸淳十年,晚《都城纪胜》39年)、南宋末《武林旧事》等所载,还有“装旦”一角,如此合计,约五类,人数符合。然韩城壁画中的17人又怎么解释?
此17人,是含有乐队人数的(从而又引出宋杂剧是否有乐队伴奏的问题)。自右至左,依次为:两女性,抱笙;下来为“装孤”,属于角色;再为吹呼哨之“副净”、(蓝衣)副末、坐椅子(砌末)之副净,椅子后一角色当为“引戏”;然后一名颈挂板鼓者(见图例),一人手持拍板,一名双手击鼓者(鼓为大鼓);再依次均为着红衣手持觱篥、笛者凡6人,其中位于鼓左下方一系黑裙男子手中何器不辩(似为板之类)。
山西运城西里庄元墓壁画
因而此画中,并无观众。
又观此壁画中,男子头帽——幞头上皆簪花,斯为有宋一代的风尚。宋人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三“御宴赐簪花”条云:“(宋)真宗与二公(陈尧叟、马知节)皆带牡丹而行……真宗亲取头上一朵为陈簪之,陈跪拜受……”社会上层如此,从而也影响到处于底层的杂剧艺人,簪花不辍。《梦粱录》卷六“孟冬行朝飨礼遇明禋岁行恭谢礼”条中云:“教坊所伶工、杂剧色、诨裹上高簇花枝,中间装百戏,行则动转。”
(二)角色为4—5人,合于文献记载,也较为齐备。(www.xing528.com)
自左至右五人,分别述之。
引戏:黑衣,手持红扇者。所谓“引戏”,《都城纪胜》称其角色的职能是“分付”,而“分付”即有“交付”“委托”“发落”“表示”等义,进而可解释为具有“解说员”之类的职能。胡忌先生释其来源,谓:
明白了“引舞”(参军色)和“舞头”的意义以后,就可以推知“引戏”和“戏头”是从大乐(舞蹈)中模仿而得的产物了。
即“引戏”这一角色是从唐代乐舞中的“引舞”演化而来,与舞蹈队的指挥人员作用类似。元代杜善夫【般涉调•耍孩儿】散套《庄稼不识勾栏》“四煞”中,有描写院本演出开场的情形:“一个女孩儿转了几遭,不多时引出一伙。”这条记载中,“女孩儿”即是“引戏”。
之所以推定此人为“引戏”,亦源于其手中所持的红扇子。因为舞者持扇动作,是最为常见的舞姿。这种持扇者在宋元杂剧文物中最为常见,如温县宋墓砖雕等,兹不赘举。
副净(参军色):坐椅子(砌末)上者,此角色当为剧中主要人物,在绘画中亦居于中心位置,惜其面目为泥水漫漶,不甚清晰。蜷坐于椅上,做委屈状,唯手中持一长杖,锥于地,正依此而断定其为《都城纪胜》所谓的“副末”。但稍可注意的是,此角色又似宋金时期的“参军色”。其手中所持之“杖”,亦可认定为“竹竿子”,景李虎先生指出:“作为宋金杂剧的角色之一,在表演中完全保留了唐代参军戏中参军的特点——扮假官、受嘲弄。”盘乐西壁宋杂剧壁画中,表现的正是这一幕,不过,他扮演的并不是官,而是另外的一类角色,本文稍后将作拟推。此角色渊薮当为唐代参军戏中的参军,这个角色在关中地区的宋墓壁画中出现,也别有一番意义。
副末:立椅子前者,正与椅子上的副末角色打诨。
副末与副净的区别,前人多不明言,仅举书上例。《都城纪胜》云“副净色发乔,副末色打诨”,其角色职能可见。副净与副末常为一对搭配的滑稽角色,插科打诨,是宋杂剧比较突出的主要特征。在这一时期的雕刻、壁画中,其形象多为市井无赖、泼皮一类的打扮,与其他角色的庄重形象明显区别。仔细观察西壁壁画,此副净、副末两人,幞头皆似“诨裹”,是一种随意、歪戴的形象,可见其诙谐能事。沈从文指出:“宋人所谓‘诨裹’,多指巾子结束草草,不拘定例,即用于大驾卤薄中,也有非正常定型官服应有意思。”一般地,副末色“滑稽”的特征是说念,副净色的特点则表现“发乔”即在动作上,以装呆弄痴为能事。
另一副净,为打呼哨者。宋金时期的副净色,吹口哨这一动作最为常见,文献记载也很多,出土文物也很多,此二重证据皆征之不尽。如《南村辍耕录》“院本名目”里,就有剧目《哨孤》《禾稍旦》《防送哨》等,元杂剧中还承袭了这个表演方式,又如,温县宋墓、稷山马村M5、偃师宋墓等都可以看到。
宋元杂剧各种打唿哨形象:①金代稷山马村M5左四 ②温县宋墓左四 ③元芮城潘德冲墓石椁左一 ④偃师酒流沟宋墓左二
装孤:画右第三人应为“装孤”,戏中角色。《都城纪胜》所云“或添一人装孤”,似乎并不常见演出,但观察此一时期所发现之墓葬戏曲文物,十分常见。廖奔先生解释此一现象为:
这个角色形象在墓葬戏曲文物形象中是极为常见的,几乎每组角色里皆有之,似与《都城纪胜》所称“或一人装孤”不符。然而,从“官本杂剧段数”“院本名目”看,以孤为扮演对象的还只占少数,大量的还是世俗、市井生活戏。墓葬中大量出现装孤形象,恐怕是与古人体现在墓葬制度中的乞贵祈福思想有关。
装孤的渊源,也可溯至唐代参军戏,《优语集》中所收宋杂剧演出逸闻,亦以“参军”之名称“装孤”,如“推一参军作宰相”“一绿衣参军,自称教授”等等。南宋赵彦卫笔记《云麓漫钞》卷五云:“优人杂剧,必装官人,号为参军色……今人多装状元进士,失之远矣。”
虽然,作者埋怨今人不复古意,但却证实了官人即参军这一说法。察之此壁画,装孤似为进士一类,可见其墓葬的民间属性,亦寄托一种理想而已。
这里,需要特别提及的一点是,如果此角色为“装孤”无疑,那么,有关文献记载这一角色的记录可提前至北宋。因为迄今文献中发现最早记录“装孤”名称的,廖奔先生称是《都城纪胜》一书,该书写成于南宋理宗端平二年,已属南宋后期,而此前的乾道、淳熙年间,教坊乐部杂剧色中并无“装孤”的记载,或许一方面也表明,此角色并不固定。但在韩城盘乐壁画中,就已经看见了这个角色,他手中所持,不像是乐器,白色,长且宽,似笏板,则必为官员形象,是为“装孤”无疑。画左与此人形象接近的,均手持乐器,黑色细长状,则非“装孤”,而为乐队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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