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汉密尔顿论制造业: 美国文明读本

现在再深入进行探讨，来列举一些有关制造业的主要特征。从这些特征中可以看出，制造业的建立不只是能一般性地提高整个社会的生产和收入水平，它所带来的提高幅度之大是在制造业兴起之前无法实现的。这些特征主要如下：

一、对劳动进行分工。

二、推广机器的使用。

三、为社会上一般不从事职业的阶层新增就业机会。

四、吸引外来移民。

五、为不同才能和气质的人提供更大施展空间，此乃人相异之根本。

六、为人的开拓进取提供更充分、更多样化的发挥空间。

七、确保剩余农产品稳定的市场需求，有些情况下是创造出新的需求。

制造业的每一特征都对一个社区的全部工作努力产生相当大的影响；加在一起，则更将增添难以想象的动力和效率。按照以上顺序对这些特征再一一加以阐述，可以更好地说明它们的重要性。

一、关于对劳动进行分工

合理的劳动分工对一个国家的经济来说几乎是最重要的，这种说法合乎情理。劳动的细分能使其完成得更完美，这是细分之前所不能达到的。主要有以下三个原因：

第一，不断地、专心致志地投入某一单个工作中能自然提高劳动者的技能和熟练程度。显而易见，这些素质的提高与劳动细分及注意力的持久形成正比，而与劳动的复杂性及注意力的分散程度成反比。

第二，由于避免了在不同工种之间的转换而造成的时间浪费，劳动细分带来了时间上的节省。造成耗时过长的原因很多：工种之间的转换本身；严格按规章操作器具、机器和收拾用过的材料；为了开始新的任务而需要做的准备工作；在大脑中消除某种与特定工作相关的思维定势；以及从一种劳动转到另一种劳动时的分神、犹豫和不情愿心理。

第三，推广机器的使用。在简化劳动使之高效时，只有从事单一劳动任务的工人才能更加集中注意力，更容易展开想象，这是兼顾彼此独立、互不关联的多种劳动任务的工人无法比拟的。另外，在很多情况下机器制造已成为一个独立行业，那些专门致力于此的技师可以利用以上列出的各种优势，来改进相关技术。这样，机器的发明和运用都能得到进一步加强。

基于以上原因，仅仅土地耕种者和技师的分工就能够提高劳动效率，进而提高整个国家的产出和收入。因此，仅就这一方面来说，由技师或制造商们的出现而带来的产出增加是显而易见的。

二、关于机器使用的推广，这一观点虽被部分人接受，仍需再作一两点补充说明

在整个民族工业中，机器的使用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是一种人造的力量，是对人的自然力量的补充。在所有工种中，它都能起到相当于增加人手和人力的功效，且免去了支付正常劳动力的费用。因此，能充分发挥这种机器辅助作用的行业最具备发展潜力，也能为提高产出做出最大贡献，这不是顺理成章的结论吗?

基于以上分析，从很大程度来说，在制造业和农业之间，机器的优势显然更能在前者得到发挥。因此，如果一个国家没有自己的制造业而是从外国进口相关必需品，那么这一区别就不存在了。以外国制造业替代本国制造业就是将使用机器的优势转移到外国，而使用机器所能带来的效率提高是无比巨大的。

英国发明的棉纺厂在过去20年中的表现最能证明以上观点。这些工厂建成后，纺织棉花的各种程序都由机器来进行，水力驱动机器，看管机器的主要是妇女和儿童。从整体上说，所需劳工人数跟普通棉纺方式相比明显减少。而且工厂可以日夜运转，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进步。像这样使用机器所带来的效率是可想而知的，英国在棉纺业突然取得的巨大发展主要得益于机器的发明。

三、关于为社会上一般不从事某项职业的阶层新增就业机会

这一点在制造业为增加整个社会生产总量所做出的贡献不容忽视。在制造业占优势的地方，除了普通就业者，还为那些勤劳的个人及其家庭成员提供额外的、零散的兼职机会，这些人愿意利用日常工作之余的闲暇来兼职以提高收入、丰富生活。附近工厂对工人的需求给家中妻女提供了劳动机会，农夫从中获得一种新的经济补充和支持。

制造业除了以上提到的能给从事不同职业的人提供兼职机会外，还能带来另一个与此相似的好处，即能给那些本来无所事事、经常成为社会负担的人提供就业。这些人由于脾气、行为习惯及健康状况不尽人意或其他一些原因，丧失了在农村劳动的愿望和能力。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总的说来，制造业的兴起为妇女和儿童提供了用武之地，特别是儿童比以前更早地发挥作用了。据统计，在英国棉纺业的雇员中，将近七分之四为妇女和儿童，其中绝大部分为儿童，且年龄很小的儿童。

因此制造业一个不可小觑的特征和效应就是，在它占优势之处能够提供更大的劳动量，即使雇员数量不变。

四、关于吸引外来移民

除非受到近在眼前并有把握得到的利益之驱动，人们一般不会丢弃现有的职业和生活去重新开始。那些愿意跨越国门的人们如果能够继续他们所学职业而获利更多时，通常不会想到去改行，另谋生路。因此，欧洲的制造商们如果知道美国有以下那么多吸引力，就会从欧洲蜂拥而至，到美国来发挥自己的专长、开拓自己的事业。这些吸引力包括：更高的产品销售价格和劳动报酬；更低的原材料及设备价格；摆脱旧大陆的大量税项、负担及限制；在一个更为公平的政府下，享受更大的个人独立和成果；而且远比宗教宽容更为宝贵的是，享有宗教信仰的完全平等。一旦他们发现能享有那么多优势，并对就业前景胸有成竹，就会顶住困难跨出国门做异国的劳动者。

果真如此的话，开辟一切途径来吸引外来移民是符合美国利益的，这为鼓励制造业又提供了一个重要理由，如上所述，制造业将有力地使吸引移民的诱惑倍增。(www.xing528.com)

移民是非常重要的资源，不但可以扩大人口，增加国家有用有效的劳动力，而且能在不占用农业劳动力的基础上发展制造业，甚至还会由于某些移民的改行而给农业带来人力资源的补充，很多看好制造业前景而移民的人以后有可能被美国农业某些特殊的优势吸引过去。虽然农业在其他方面将从制造业发展中获得许多显而易见的利益，但从事农业的人数是增是减还很难说。

五、关于为不同才能和气质的人提供更大施展空间，此乃人相异之根本

制造业的这一特点能出人意料地提高国家的工业积累。如果让那些在适合他们的行业中表现得头脑一流、活力充沛的人去干不适合他们的职业，结果会落得不如平庸之材，毫无效率。因此，职业的多样化能将人们的努力转为更大的成就。当社会中有不同产业并存时，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并全力以赴。这样由于人尽其才，整个社会终将受益匪浅。

有一种观点是，我国国民的才干中具备一种特有的善于改良机器的天赋。如果真是这样，就应该推广机器的使用，让他们的才能得以充分发挥。

六、关于为人的开拓进取提供更充分、更多样化的发挥空间

这种特点也能积极推动全社会的人们加强努力，其推动程度远大于初看之下的预测，带来的效果也与第五点相类似。将人们的创业精神引导到不同行业中，从而发挥和激发大脑的工作效率，这不失为扩大国家财富的重要措施之一。甚至一些原本并不有利的事只要能激发人们的努力也能变成好事。每一件能调动人类忙碌的天性、激发其努力的事都是在为国家的整体发展做贡献。

创业精神富于功效和创新，但其张弛必与社会中存在的职业及生产门类的易简程度相适应。一个纯农业的国家对它的需要不如一个农商并存的国家那么强，而一个农商并存的国家又没有一个农业、商业和技术制造业并存的国家那么强。

七、关于确保剩余农产品稳定的市场需求，有些情况下是创造出新的需求

这是制造业最重要的特征之一。制造业主要通过这一手段来提高整个国家的产出和岁收，它对促进农业的兴旺能起到立竿见影的作用。

很明显，农民生产的剩余农产品只有通过市场才能得以销售。农民付出努力的程度大小时而稳定时而波动，时高时低，这都与市场的稳定与波动，充足与非充足成正比，而农产品剩余的多少也同样如此。

就剩余农产品的出路而言，国内市场远比国外市场可取，因为它无疑更加可靠。

（刘旭东 译）

* 译自Alexander Hamilton, " On Manufactures", A More Perfect Union: Documents in U.S. History, Volume I: to 1877, Paul F. Boller, Jr. and Ronald Story,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 Boston, 1984

1791年12月5日，时任美国财政部长的汉密尔顿应国会要求提交《关于制造业的报告》，旨在说明新共和国如何能够发展制造业，刺激经济，“使其在基本需求、特别是军事需求上不再依赖别国”。这篇文字被称为“美国工业化的宪章”，也被认为是美国国家主义的宣言，其描绘的图景在美国内战后得到了实现。

1789年4月，华盛顿总统组建第一任内阁，任命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为财政部长。当时摆在国父们面前的，是一个已经破产的政府。如何解决债务、发展经济以及维护国家独立是最紧迫的任务，也是最严峻的考验。在1790～1791年间，汉密尔顿先后提出四个有关财政和经济的报告，建议偿还国债、恢复公共信用、建立税收制度保障国库收入来源、并论证了建立国家银行的迫切性。

《关于制造业的报告》是汉密尔顿对于美国未来发展道路的设想，也是他四份报告中最具分量的。在他的蓝图中，这是美国成为一个繁荣、安全、幸福国家的最重要一步。为了准备这份报告，精力旺盛的汉密尔顿联系了大量制造业从业者和税收人员，询问各个地区的生产情况。为了得到有关“美国制造”的第一手信息，他甚至让税收官员收集了大量样品——康涅狄格州的羊毛，马萨诸塞州的地毯——并将它们陈列在众议院的会议室，作为一种全新的游说手段。

《报告》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是有关制造业的理论和展望；第二部分是对当时美国制造业所做的详尽调查。我们这里的译文选自第一部分，主要从理论上分析了制造业能够提高产出的七点理由以及它会给美国社会带来的益处。

在当时的美国，很多人信奉法国重农学派的观点。他们认为，土地，或者说农业，是所有财富的来源。他们认为，只有农业才能在投入生产成本之后获得净收益，而除农业之外的所有劳动都是“无效的”，因为这些劳动只是改变了土地出产品的形式，使得它们可供消费，但不增添任何其他价值。因此，汉密尔顿在《报告》中必须回应以下问题：制造业是否能增加社会的财富和税收，还是仅仅会分散国家对农业的投入？

在《报告》中，汉密尔顿首先肯定，制造业像农业一样，可以增加物质财富，并且从七个方面详尽地分析了制造业的特征，阐述由于制造业可以将劳动细分为更简单的操作，减低难度，并实现机械化，因此能更大幅度地提高效率和产出。他同时强调，他并没有计划用工厂取代农场；与其他行业相比，农业具有无可争议的重要地位；制造业不仅不会伤害农业，反而会给多余的农产品提供稳定的国内市场，并且可以为农民提供额外的工作机会。

汉密尔顿的政敌一贯指责他想实现的是一个阶级分化的僵化社会。但他在《报告》中描绘的未来社会却与此大相径庭。他构想的美国，是一个多样化的社会，吸引着来自各个国家、各种背景的人，是一个凭借自己才能实现梦想的国家。虽然文中没有任何字眼提到奴隶制，但他理想中的经济模式显然不存在南方种植园的封建奴役。这个国家矿产、水利资源丰富，森林广布，税收政策优惠，制造业从业者和工匠将会蜂拥而至。

汉密尔顿对“多样化”的强调，对现代人来说非常自然。但对“妇女和童工”的强调，就显得刺耳多了。他在文中提到“在英国棉纺业的雇员中，将近七分之四为妇女和儿童，其中绝大部分为儿童，且年龄很小的儿童。”这听起来显得非常冷酷，而且他确实没有预见到十九世纪纺织厂中女工和童工的悲惨境地。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在那个时代，农场和工厂中的童工现象非常普遍。且从他自身经历看，他九岁即被父亲遗弃，他和哥哥一直是靠母亲开小杂货店养活。母亲死后，他十一岁便到商店做店员。汉密尔顿并没有把使用妇女和儿童看作是剥削，而是看作给他们一个挣取体面工资的机会。他说：“当社会中有不同产业并存时，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并全力以赴。这样由于人尽其才，整个社会终将受益匪浅。”对他来说，工作是崇高的，能使一个人变得有尊严。

汉密尔顿对工商业的推动，遭到了强烈的反对。这些反对者认为工厂会伤害农业，并威胁到共和政府。而且，美国拥有大量土地，但人口稀少，资金短缺，这些因素都决定了美国应该是一个农业民主国家。这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杰斐逊。在他看来，美国民主就应该永远和农业划等号。由于缺乏强有力的支持，汉密尔顿《关于制造业的报告》最终并未转化为法律。国会搁置了这份报告，而汉密尔顿本人似乎也没有做多少努力来挽救它的命运。但这份预言性的文件终究是不会被遗忘的。1810年4月，麦迪逊总统的财政部长艾尔伯特·加勒廷应国会要求，提出了一个详尽的《关于制造业的报告》，这个报告继承了汉密尔顿的主要主张。事实证明，杰斐逊的拥护者们最终还是接受了当年对手的基本主张。

十八世纪末的北美社会仍是带有殖民地时期深刻烙印的农业社会，国民90%以上都是耕种者。在华盛顿总统的就职典礼上，他穿戴的是康涅狄格州生产的绒面呢制服，以表示对本土制造业的支持。但事实上，当时所谓的制造业少得可怜。即使是在城市里，从事商业的人也远远多于从事制造业的工匠。但汉密尔顿清醒地看到了近代西欧工商业的兴起，以及英国在工业革命开始后工商业加速发展的趋势。在他生活的时代，英国工业革命刚刚起步，但他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已经注意到了这一历史大趋势。在这份报告中，汉密尔顿参照英国工业革命的实践，规划了美国经济的发展前景，将美国置于世界经济体系之中。当美国的工业革命开始迅速发展时，它成为美国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蓝本。

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约1757- 1804）出生于英属西印度群岛，于1772年来到美国；1776年参加美国独立革命，并成为华盛顿将军的副官；建国后，被任命为第一任财政部长；坚定的国家主义者，致力于使松散的各州真正凝聚成一个强大的国家，并显示出对美国未来的政治、军事和经济惊人的洞察力；被认为是美国财政金融大厦的第一个奠基人；1804年死于与副总统伯尔的决斗。

（王 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