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高峰看日出 胡 适
时候似乎已很晚了,我们等的不耐烦了!东方还只是一线暗淡的红云,还只是一颗微茫的晨星,还指不定那一点是日出的所在!晨星渐渐淡下去了,红云上面似乎有一处特别光亮了,山后的月光仍旧照耀着,海上的日出仍旧没有消息!我们很疑心又要失望了!忽然我们一齐站起来了,“起来了!” “现在真起来了!”光只像深夜远山上的一线野烧,立刻就变成半个灿烂的月华了!一个和平温柔的初日冉冉地全出来了!我们不禁喊道“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出!”但我们失望的喊声立刻咽住了;那白光的日轮里,忽然涌出无数青莲色的光轮,神速地射向人间来,神速地飞向天空中去;一霎时,满空中都是青莲色的光轮了,一霎时,山前的树上草上都停着青莲色的光轮了!我们再抬起头时,日轮里又射出金碧色的光轮来了,一样神速地散向天空去,一样神速地飞到人间来,一样奇妙地飞集在山前的树叶上和草叶上!日轮里的奇景又幻变了;金碧的光轮过去了,艳黄的光轮接着飞射出来;艳黄的光轮飞尽了,玫瑰红的光轮又接着涌出来;一样神速地散向天实去,一样神速地飞到人间来,一样奇妙地飞集在树叶草叶上和我们的白衣裳上!玫瑰红的光轮涌射的最长久。——满空中正飞着红轮时,忽然那白光的日轮里什么都没有了,那和平温柔的朝日忽然变严厉了!威棱的光针辐射出来,我们不自由地低下头去,只见一江的江水都变成灿烂的金波了,——朝日已升的很高了!
我们在泰山顶上看出太阳。在航过海的人,看太阳从地平线下爬上来,本不是奇事,而且我个人是饱饫过江海与印度洋无比的日彩的。但在高山顶上看日出,尤其在泰山顶上,我们无餍的好奇心,当然盼望一种特异的境界,与平原或海上不同的。果然,我们初起时,天还是暗沉沉的,西方是一片的铁青,东方些微有些白意,宇宙只是一体莽莽苍苍的。但这是我一面感觉动烈的晓寒,一面睡眼不曾十分醒豁时约略的印象。等到留心回览时,我不由得大声的狂叫——因为眼前只是一个见所未见的境界。原来昨夜整夜暴风的二程,却砌成了一座普遍的云海。除了日观峰与我们所在的玉皇顶以外,东西南北只是平铺着弥漫的云气,在朝旭未露前,宛似无量数厚毳长绒的绵羊,交颈接背的眠着,卷耳与弯角都依稀辨认得出。那时候在这茫茫的云海中,我独自站在雾霭溟蒙的小岛上,发生了奇异的幻想——我躯体无限的长大,脚下的山峦比例我的身量只是一块拳石;这巨人披着散发,长发在风里像一面墨色的大旗,飒飒的在飘荡。这巨人竖立在大地的顶尖上,仰面向着东方,平拓着一双长臂,在盼望,在迎接,在催促,在默默的叫唤;在崇拜,在祈祷,在流泪——在流久慕未见而将见悲喜交互的热泪……这泪不是空流的,这默祷不是不生显应的。巨人的手,指向着东方——东方有的,在展露的,是什么?东方有的是瑰丽荣华的色彩,东方有的是伟大普照的光明——出现了,到了,在这里了……玫瑰汁、葡萄浆、紫荆液、玛瑙精、霜枫叶——大量的染工,在层累的云底工作;无数蜿蜒的鱼龙,爬进了苍白色的云堆。一方的异彩,揭去了满天的睡意,唤醒了四隅的明霞——光明的神驹,在热奋地驰骋……云海已活了;眠熟了兽形的涛澜,又回复了伟大的呼啸,昂头摇尾的向着我们朝露染青馒形的小岛冲洗,激起了四岸的水沫浪花,震荡着这生命的浮礁,似在报告光明与欢欣之临在……再着东方——海匀力士已经扫荡了他的阻碍,雀屏似的金霞,从无垠的肩上产生,展开在大地的边沿。起……起……用力,用力。纯焰的圆颅,一探再探的跃出了地平,翻登了云背,临照在天空……歌唱呀,赞美呀,这是东方之复活,这是光明的胜利……散发祷祝的巨人,他的身影横亘在无边的云海上,已经渐渐的消翳在普遍的欢欣里;现在他雄浑的颂美的歌声,也已在霞采变幻中普彻了四方八隅……听呀,这普彻的欢声;看呀,这普照的光明!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