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经典·写景文作法 – 详尽指导、重要意义

◇钟　亮

《写景文作法》　（原书名《初中写景文教学本》）是一本专门进行写景文写作指导的教材。作者张九如（1895—1979），江苏武进人。曾在南京国立暨南大学女中部任国文和历史教员，此书成稿于任教期间，1928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后来张九如弃教从政，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议，1929年任军政部秘书兼任中央政治学校教官，1936年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宣传委员，1945年当选为国民党第六届候补中央执行委员，1949年去台湾后任“立法院”立法委员。

此外，张九如先生还编有《初中记事文教学本》　（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印刷出版）、　《初中论说文教学本》　（上海商务印书馆1929印刷出版）。这三本写作教材在当时的分科教材中颇有特色。辛亥革命后，为适应民国元年政府颁布的语文教育法令要求，各种分科型语文教材应运而生，与此同时，读写分科教材也在尝试中，写作教材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其中，张九如编的这套作文教材以文体分类写作教学为主线，“将记事文，写景文，论说文分段教学的。何学年何学期教学何种文，初无一定，只仗学者用怎样学力和文兴去支配他”（见本书《楔子》），以阅读选文为范例针对学生实际和兴趣，启示学生领悟写作技巧。其编写思路为后来探索写作教材的编排体系和编辑模式提供了很好的借鉴。

该书正文前有编者《楔子》一篇，阐明编书意图。用中国旧小说中“点石成金”的故事，引出作文教法关键是教人明白方法，明白“点石”的妙处，看来编著者是深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的。其次说明此书针对的流弊是：“东选一篇记叙文，西选一篇论说文，朝上剖解一篇记叙文的文法，晚来又剖解一篇论说文的文法，真鸡零狗碎，统系毫无”。作者感叹中国的文法里一向重视“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但是作者“有一种探险的精神”，“不管那条路好走不好走，只凭着一股勇气，向前直闯；我总想从黑暗之中，发现一条光明的大路。同时我更希望诸位也用我这探险的精神，尽力向文海里去探索，若使有所发明，就是把我的方法完全推翻，也重新修桥补路，另辟康庄大道，我不怨诸位和我反对，并且很感激诸位帮助我给后人造成一个很准确的指南针”。这种敢为天下先的治学精神弥足可贵，值得吾辈学习。

本书对写景文写作的指导细致而详尽，对今天的写作教学仍然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以下特点，尤其值得作文研究者借鉴：

一是教材编写针对性强，目标清晰明确。作为写作教材，编者针对明确初中生这个特定对象的学习现状，提出了用此书在初中教学国语的三个目标：（1）使学生有自由发表思想的能力；（2）使学生能看平易的古书；（3）引起学生研究中国文学的兴趣。现在看来，编者在目标的设定上是体现了较为先进的语文人本思想的。而且据作者书中记载，在本书教学之后，会使学生据实报告对于这种教学法的意见，学生评价反馈都说“本学期对于国文的学习，很有兴趣，并且见了美妙的风景便会用文字描写”，可见此书指导写作颇有实效。不止如此，编著者把阅读与写作沟通，让读写与人生融汇，主张让学生自由发表思想，自由表达自己；用经典阅读为写作导向，激发对文学的兴趣，为文化的理解奠基。这样的目标定位在我们今天看来，仍不失为对学生语文素养培养的一种远见卓识。

二是结构谨严，自成体系。该书专门附了《编辑大意》，阐明编写思路。作者交代此书即是根据梁启超先生分期分类教学的主张而编辑的。全书除《楔子》和《编辑大意》之外，正文分“总论”和“分论”两大版块。其中“总论”包括四章：第一章，写景文的意义；第二章，写景文的范围；第三章，写景文的效用；第四章，写景文的研究法。“分论”共四章：第一章，描写山岳法；第二章，描写川泽法；第三章，描写植物法；第四章，描写天象法。每一章节内部层次很清晰，分类很细致。比如第二章又分七节，分别是：溪涧描写法、池潭描写法、江河描写法、湖海描写法，水声描写法、波潮描写法及描写川泽的文法总练习。每一节内又细分，比如第四节湖海描写法又分月下湖景文、阴雨中湖景文、晴日湖景文、海洋中各种景色文四类，可谓纲举目张，条分缕析。

编排顺序不是随意排列，而是由易到难，由简单而复杂。作者认为：“写景文的深浅，不在篇幅的长短，时代的前后，全在学者环境的有无及难易。故本编中先教学学者环境中所常有而又易于着笔的描写山岳文及川泽文，次教学学者所常见而不易着笔的描写植物文，最后教学学者环境中所常有而最不易着笔的描写天象文。”可见作者所下功夫之深。

其中每一章节又都按照：先例文赏读，然后归纳“要则”（方法），最后进行文法练习的编排思路编写。从现在看来，是符合学生从感性到理性再到实践训练的认知心理的。编著者特别注重读、写、练的融通：先读范例，然后提炼方法，然后学以致用，读以促写，各个击破。反观现今，初中语文教学课堂实践中，好像还没有较为清晰的写景文的教学思路，也还没有构建起一套专门的适合学生的关于写景抒情散文教学的方法体系。我想重读此书，应该可以给我们更多的启示。(www.xing528.com)

三是选文的经典性和全面性。选文范围极广，古今兼顾，不论语言是文言与白话，不管篇幅是长篇或短章，都为我所用，为某一方法做示例。选文不论文言文、语体文都以“具有真感情真艺术”为宗旨，适合现代精神及学生的领受方面选辑，作者在“编辑大意”中自称“本编选材极苛，遇有瑜瑕互见的文字，即截取其一部分而割舍其别部分”。涉及作者有历代散文名家，如柳宗元、欧阳修、姚鼐、袁枚、徐霞客、林纾，也有当时名噪一时的大家，如梁启超、胡适、傅斯年、徐志摩、周作人、俞平伯、冰心、郭沫若等。

选文除了范围广泛，还注意兼顾不同的写景手法，以便分门别类地发挥范例作用，有的举一反三，有的举三反一。比如，“分论”部分第一章第八节，“同一山岳而写法不同的文例”，作者选了五篇同题目的《登泰山记》，分别是姚鼐、沈彤、薛叔芸、陈叔伊、林纾的作品。然后在此丰富选文的基础上归纳不同的描写方法。特别值得一提的书中选取了革命家瞿秋白的两段写景文，选入瞿秋白《新俄国游记》中两段散文，一拟题为《北国寒乡记》，二拟题为《乌拉岭上的树木》。联想到这本书出版于第一次国共合作“大革命”失败之后，公然标明瞿秋白作品，甚是佩服作者胆识和眼光。

四是方法指导细致精妙。日月山川，花草树木，其色彩形态，全不相同；且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即便同一种花草树木，春夏秋冬四时也姿态迥异。由此如何让学生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呢？作者以为“文法固变化无穷，但无论其变化如何，其中自有一定的规范可寻”。在古今文中寻出其各种规范，归纳出方法若干，给学生一种升堂入室的预备。比如，第三章作者总结出一个基本规则是“描写植物，必须有以简驭繁，以常驭变的方法”。并归纳松柏写法要则七条，梅的写法要则四条，竹的写法要则三条，其归纳的描写竹的要则三条，指导学生宜以松柏、流泉、大石衬托，并以清风、雨声、大雪为背景，“随时随景，细细描写，但总不可写出猥琐之态，蠢俗之气来”，化静为动，由物及情，“然后竹的精神方出”。这些细致的方法指导，让学生可以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

在方法点拨上，编著者重视写作思维能力的培养，重视对学生观察、联想、想象的调动和激发。比如第二章第四节湖海描写法，提炼描写湖海的要则共三条：“（1）湖比海静寂得多，湖景偏于优美，海景偏于壮美，应留意观察，分别描写。（2）海水因日光风力，时时变化，深浚而色浓厚，固非溪池可比，即湖水亦不易与之相较……写怒涛奔浪的海景时，风的方向，水的颜色，天空白日的反射，都要注意。（3）海水之色，大抵近处的浪头光而强。远于海岸之水，因空色的反射，增其深度，便呈蓝紫色。近于海岸之水，多绿色。近于水平线之波，具色暗而弱。高起的浪头，其色白而明。”这些分类辨析都是在教学生细细观察，细致描写，抓住景物细小的差别，观察光影变幻的细节。想必这样精细指导下的文章，会既体现绘画艺术的丰富斑斓，又展现摄影艺术般的真实细腻，真真能达到编著者想要达到的“使未见海者读吾文如见过沧海一般”的目标吧。

五是注重学生练笔训练过程的完善。本书对学生的写作练习，一般采取的是这样三步：先尝试—后验证—再试验应用—最后再修正。正如作者所说，“欲使学者学习某种要则，必先使学者十分感觉某种要则的需要，方得迎机利导之效”，“上课时，提出若干分钟，说出他们所作文字如何如何的不合法，引得他们口欲言而未能，心欲通而未得，愤悱之极。然后发出适合于某种要则之文，给他们阅读，伴他们讲解，用启发式使他们得到作某种文字必须遵守的某种要则”。“既得一种要则，必使之应用，应用要则的目的有二：一、叫他们验证要则的适用不适用，既以坚其信仰，同时引其修正。二、试验他们能不能应用新得的要则，既促其熟习于法，能够应用”。“故每节后必附以文法练习题，使他们限期成文。文中如有过于违反要则的地方，即用各种符号标明，使他们对照着要则，自加修正后，再交审查”。

为了巩固所学方法，每节后所附的写作练习题常不止一个。比如第二章描写川泽的文法练习就设置了四个：一是作《玄武湖游记》一篇，须适合描写湖泊的要则；二是凭想象力作一篇《我之航海记》，要把海浪、海景、海声、海色写得淋漓尽致；三是试于假日游秦淮河而描写其绿水、画舫、石城、古桥、岸屋、渔舟等；四是凭想象作一篇《乌有潭记》，文中须写及和潭有关系的溪涧。以上练笔题目的设置，既紧密联系现实生活，又重视读写的结合和想象力的训练培养。

总之，本书作为写作指导的专门教材，阐释了明确的写作主张，分解了微观的描写方法，对学生进行了写景文的详尽指导，帮助学生把握写景文的一般规律，并通过练习掌握具体的方法，可以说是交给了学生一把打开写景文写作之门的钥匙。

当然，由于时代的局限，今天看来，作为一本作文指导用书，本书也存在些许缺憾。比如，有些分类可能有交叉，有些词语在今天看来有些冷僻等。窃以为，如果每个章节文法练习除了题目，再附上学生佳作，并展示修改示例，则更能发挥对学生的指导示范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