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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齿间的那些花:榆钱儿与紫藤萝

时间:2023-07-3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好多人包括乡里人都把“榆钱儿”误以为是榆树的花,叫作榆钱花,其实榆钱儿是榆树的种子。榆钱儿生长期也短,可食用的天数不过三四天,当榆钱儿中间略鼓,颜色变成青绿的时候,村里人便要开始捋榆钱儿了。原来此槐非彼槐,中国古代还没有如此清甜可口的刺槐花,自然不能入诗。原产地为中国的紫藤萝几乎和刺槐花同时开放。

唇齿间的那些花:榆钱儿与紫藤萝

餐花饮露,似乎是一件极风雅的事情。

“春日迟迟,采蘩祈祈。”这是《诗经》里曼妙的诗句。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是《离骚》中的句子

这是何其的浪漫与风雅!

文人以花为馔,吃的是一种情调和雅趣。乡下人则不然,饥荒之年,是为了饱腹,平常日子,则是为了尝鲜。

在我老家,按时令为序,第一个可入馔的是榆钱花。“春尽榆钱堆狭路”,暮春三月,豫中大地上很多树木枝条间的嫩叶还没长出时,榆树刚刚泛青的枝条上就已经偷偷冒出了紫色鼓包,过几日便像三分之一大的成熟桑葚果,只是颜色要稍微浅一些。这就是榆树的花,只有凑近了,才能看清楚这竟然是花,紫色小米粒般的花密密地簇生在长枝的叶腋处。榆树花不仅小,花期也短,短小得近乎于无,在春风的吹拂下,一眨眼,小米粒脱掉紫黑色的外衣,慢慢舒展开来,变成小小的嫩黄色卵状的圆形翅果。这圆形的翅果,中间鼓,边缘薄如羽翼,极像古代的钱币,故得名“榆钱儿”。好多人包括乡里人都把“榆钱儿”误以为是榆树的花,叫作榆钱花,其实榆钱儿是榆树的种子。榆树花可能是世上最低调的花了,低调到人们连吃都不会想到它,人们爱吃的是榆钱儿。榆钱儿一簇簇长在榆树的细条上,由开始的嫩黄很快变成明亮的新绿,还泛着白光,像一串一串霜凌冰挂,又像一串一串新绿的绒花,粉嘟嘟,胖乎乎的。榆钱儿生长期也短,可食用的天数不过三四天,当榆钱儿中间略鼓,颜色变成青绿的时候,村里人便要开始捋榆钱儿了。孩子们挎着篮子哧溜溜就爬到了树上,坐在丫杈处,先迫不及待捋一把新鲜的榆钱儿,放入嘴中,一股清甜味沁入心脾,越嚼越甜。吃够了,把榆树的枝条拉到怀里,把嫩嫩的绿绿的榆钱儿捋到篮子里,一下子就装满了一篮子。胆小的不敢爬树的在下面着急地喊:“快折一枝啊,不要只管自己吃!”树上的心满意足了,才会找榆钱儿最繁密的一枝折断丢到树下。树下的孩子同样是先抓一把填进嘴里,才往篮子里捋榆钱儿。后来读到元好问的“长钩矮篮走童稚,顷刻绿萍堆满前”,才知道诗歌也可以如此写实。榆钱儿最好吃的做法是蒸食,母亲们把孩子采摘回来的新鲜榆钱儿洗净,和玉米面、盐混在一起拌匀,然后放在蒸笼上蒸。在蒸的过程中,剥几颗老蒜,切几个青椒,摘几片十香菜的叶子,放在蒜臼里捣碎,倒入酱油、香醋,最后滴上几滴芝麻油和辣酱油,酱汁大功告成,榆钱饭也蒸好了。金黄的玉米面配上新绿的榆钱儿,再配上这酸酸辣辣香香的酱汁,嫩生生香喷喷的,还有一股无法形容的清甜。现在一想来,都口水直流。吃榆钱儿于我只能是美好的一段记忆了,随着离家求学,我离家乡越来越远,再也吃不到暮春三月的榆钱了。听母亲说,村里原有的几棵老榆树或被砍伐或自己枯死了,现在也没人种榆树了。没想到榆钱饭在乡村竟也会成为一种历史的记忆。据说在中国大地上已很难找到树龄超过五十年的榆树,《尔雅》中有言:“榆皮,荒岁农人食之以当粮”,在中国最近的那次大饥荒中,大量的榆树被活活剥皮,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不少中国人的命。不栽榆树的村庄,再也没有榆钱儿的清香,那还叫村庄吗?我突然想,如若再遇到了饥荒,人们还可以吃什么树的皮呢?(www.xing528.com)

很快就风吹榆钱儿落如雨了,乡人倒不会像文人那般的落寞和感伤,因为过不了几天槐花就开始飘香了。村里几乎每家门口都栽种着一棵槐树,“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可能在汉民族眼里,槐树代表着故土,代表着家吧。因为村子里多槐树,五月槐花开放时,远远望去,整个村子像笼罩在香雪之中。串串洁白的槐花如碎玉般垂下,一树繁花,香远益清,引来蜂蝶无数。槐花,很少有人生吃,可能汁液没有榆钱儿那么充足那么清甜,但也可像做榆钱饭那样蒸食,吃法一致。除蒸食外,槐花还可以做馅料包饺子、蒸包子,也可以和鸡蛋一起炒食,清甜可口,还可去油腻。现在农村生活条件好了,家家都有冰箱,槐花开放的时节,各家主妇扛着长钩挎着荆篮聊着闲天聚在一起摘槐花,一时吃不完的用食品袋装好放进冰箱,可以一直吃到春节。听母亲说,现在春节家里来客,最受欢迎的菜不再是大鱼大肉,而是一盘辣子炒槐花。槐花入馔,应该比榆钱儿更为人知,但中国古代诗歌中以此为内容的却很少见,找来找去,只找到杜甫的一句“青青高槐叶,采掇付中厨”,可惜杜甫吃的是槐叶,不是槐花。后经查询资料才明白,我们常吃的槐花是刺槐花,也叫洋槐花,原产北美,清光绪年间才引入中国,而原产中国的国槐花只能入药,是不能吃的。原来此槐非彼槐,中国古代还没有如此清甜可口的刺槐花,自然不能入诗。明白真相的我,内心竟有一种很强的失落感,这沧桑内敛又秀色可餐的刺槐怎么会是外来物种呢?从村人有记忆起,那些开满白花的老槐树不是一直长在村口和家门口的吗?

原产地为中国的紫藤萝几乎和刺槐花同时开放。在城市里,紫藤萝常作为庭院棚架观赏植物被大量种植,但在我们那儿很少有人在家里栽种,全是野生的。豫中丘陵地区的紫藤萝大多是生长在高高的土崖之上的。春夏之交,正是紫藤萝吐艳之时,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紫藤萝的枝条从崖头一直往下奔流,紫色中闪着亮光的花穗也从上往下奔流,只有这野外土崖上流淌的紫藤萝才有资格被称作花的瀑布吧!采食这高高崖壁上的藤萝花,必须要用长钩或长把的镰刀。从高处被折断或削断的花枝如蓝紫色的孔雀翎羽飘飞下来,乡下孩子最喜欢的游戏是把艳丽的枝条挂在头上披在肩头,像极了舞台上戏曲演员的凤冠霞帔。在农村长大的我,一年四季会与各种各样的花相遇,但似乎只有紫藤萝花带给我美的冲击最大,那是一种带着梦幻的色彩与风情。玩疯了,玩够了,孩子们才把紫色的花捋进篮筐里,让妈妈烹制成美味的餐食。明朝的高濂在《遵生八笺·饮馔服食笺》中有记录藤萝花的吃法:“采花洗净,盐汤洒拌匀,入瓶蒸熟,晒干,可作食馅子,美甚。荤用亦佳。”我家乡的吃法与此大同小异,蒸熟后直接做饺子馅或包子馅,当然也可以把刚采摘来的鲜花直接焯水后上油锅爆炒,吃时还有淡淡的花香。后来知道,北京地区有用紫藤萝花制作藤萝饼的传统,做法和酥皮月饼类似,不过是把豆沙枣泥换作藤萝花,据说花有柔香,袭人欲醉。没吃过,不知其味,但我想应该和云南的鲜花饼差不多,过于甜腻,反而失去了花的本香。离开故乡后,也回去过好多次,但都不是在暮春时节,所以我再也没吃过紫藤萝花了。今年夏日,在广州花鸟虫鱼市场无意中遇到一个卖紫藤萝枝条的,赶紧买了一株,栽种在阳台的大花盆里。身居在大都市的一方斗室之中,自然是没有天地供我栽种榆树、刺槐的,还好有一枝紫藤萝可缓解我的莼鲈之思。这枝紫藤两个月后就爬满了阳台的窗棂,给这炎热的夏日带来一袭阴凉。明年的春日,它会盛开如紫色的花瀑吗?假如有盛开的几穗,我是否舍得采掇入厨呢?

看来,小时候唇齿间的那些花馔——榆钱儿、刺槐花、藤萝花,只能留在永远酣睡的梦中了。

听说广州开了好几家以“花卉”为食材的主题餐厅,乡下那些随风而长的花一转身变成了昂贵的食材,变成了城里人唇齿间的风花雪月。可原本来自最乡土的民间,或为饱腹或为尝鲜的花馔还会有最朴素的那丝清甜吗?

我怀念记忆中唇齿间的那些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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