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父李位之,是个“90后”,生于民国十三年,今年足足九十有四(编者注:此文写于2018年)。耳不聋,眼不花,鹤发童颜,声如洪钟,85岁时还能麻溜地骑自行车出行,让我等小辈佩服不已。按理说,这么大年纪,一般老人会记忆衰退,辨人不清,姑父却头脑清醒,思路清晰。他在向别人介绍我大侄女的时候会说:“这是我大妻弟的大儿子的大女儿。”已经转了几个弯的众多小辈,只要接触过,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小时候一直纳闷:出身富贵,上过私塾,胸有学识,身为中学教师的姑父为什么会娶目不识丁的姑妈呢?后来听大人们聊天才知道,爷爷家当时在当地也属望族。和大多数的包办婚姻一样,姑父和姑妈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和共同爱好。尽管如此,姑父却谨遵中华传统婚姻道德观,没有让“糠糟之妻”下堂,与勤劳质朴的姑妈虽谈不上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却也相守相携一辈子,让辛劳了大半辈子的姑妈因他而过上了安稳平静、清闲知足的晚年生活。
我想记下姑父的点滴,是因为在我的成长过程中,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至今,我觉得没有哪一种职业比教师更适合我的这一想法,一方面源自我的小学、初中语文老师,另一方面就源自我的姑父。
姑父是在我读初三、他将近退休的时候从县里另一所中学调至家乡中学的,而且恰好担任我们这个年级另一个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读初一、初二的时候,因为家里离学校不算远,我一直走读。升入初三,学校要求住校,于是我住进了拥挤的总带点潮湿味道的女生宿舍。简易的上下铺铁床,总觉漏风的窗户,让人很没有安全感。住了没几天,姑父来找我,说我的小身板不适合住学生宿舍,从下周开始住到他家里去(他和姑妈住一间长条形的二十多平米的教师宿舍),饮食起居由姑妈来照顾。从此,我过上了幸福的初三生活。
姑父是我们大家族的公共亲戚,在家乡中学读书的还有叔叔及堂兄们的孩子,但姑父唯独对我关爱有加,也许是我一直以来优异的成绩加乖巧的性格让他喜爱吧!姑父姑妈不在意其他亲戚的微词将我作为重点培养对象照顾着。一日三餐,姑妈变着花样既保证营养又合口味地给我做吃的,还会买来仅他两老生活时少有见到的水果给我吃,随时关注我的健康状况。临近中考的那一段时间里,天气渐热,姑妈将我床前的窗户通开一扇,被姑父看见了,他立即走过去关上,只留下一条缝,批评姑妈:“关键时刻,感冒了怎么办?”还是临近中考的前一两个月时间里,我自己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姑父倒发现我脸色有些苍白,人也不如以前朝气,及时告诉了我大哥,让他带我去医院检查。大哥带着我到儿科一检查(至今没问他,带着15岁的我去儿科检查,到底是挂号处看我个子太小指引的还是儿科有他熟悉的医生呢?)果然,尿液里蛋白含量严重超标。用姑妈的话说:营养都从尿里屙出去了,难怪会脸色不好!好在发现及时,治疗及时,没有给身体造成多大损伤。(www.xing528.com)
作为一名小学语文教师,特别是现在作为一名小学语文教研员,从姑父身上,我时常反观、反思现在的语文教育:我们对学生实施多年的语文教学,到底给他们留下了什么?仅仅是一次一次漂亮的考试成绩?是一个阶梯一个阶梯的升学等级?是光鲜亮丽的毕业证书?还是一生受用的母语情怀以及语文实际技能?姑父的存在,似乎就是一门活的民国时期语文课程。从他的身上,可以窥见当时语文教育简单纯粹的培养目标:写好字、做好文。乡里还有两三位老先生是和姑父一样从民国时期私塾里走出来的老教师,一看到他们,就能感觉到他们与普通老人的不一样:气质儒雅,温和内敛,都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都能轻松、恰当地就各种情境即兴创作对联,都能在乡村里的红白喜事排场中担任“礼生”。我生在一个大家族里,家族里供奉祖先牌位的公共厅屋有一条又高又大的厚重双开木门,木门两边每年春节张贴的长达两米多的对联都是姑父亲自书写,那遒劲有力的大字布局均匀,错落有致,沉稳饱满,锋芒不外露却内含风骨,一如姑父的为人那般正直却又善良宽厚。姑父在家族的小辈中有一个外号叫“闲事队长”,虽然生气不懂事的调皮男孩儿们给我尊敬的姑父取外号,但是这个外号的来由却是因为姑父爱管他们做的“坏事”,爱教育他们,让他们认为他“多管闲事”。
姑父一向对人很好。教过的学生,不管有“出息”的,没“出息”的,都会在谈到他时认为他是一个好老师。2014年,姑父90岁寿诞那一天,他的得意弟子们从全国各地赶来为他祝寿,有发表贺词的,有以专业水准为他献唱的,有左右“护驾”的。那一天,姑父的脸色更加红润,笑容更加多了起来。和姑父共事过的老师,都很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因为他从没有在工作中与共事产生嫌隙,直到他90岁高龄,以往在家乡中学一起工作过的同事都还相约着到他养老的农村老家去看望他。
有了姑父这样的长辈牵引,在初中毕业升学时,我理所当然毫不犹豫地报考了师范学校,似乎那已经是早就确定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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