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六年来,“上海故事汇”呈现良好的发展势头,社会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但是否具有可持续性?这一直是不断被追问的话题。
首先,从“故事汇”的组织形式和经费支持上看,不免让人持存疑的态度。上海市群众艺术馆以及各区文化馆、街道文体中心都是行政事业单位,《上海故事》隶属于市群艺馆,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是官方的民间组织,这些部门从广义上说都是政府组织。近些年来,从中央到各级地方政府都十分重视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讲述民间故事、新故事的“故事汇”正好契合了这项工作,获得了各方面较大的支持力度。但政府组织的工作具有阶段性的特点,会根据不同时期的需要有所调整,会面临着工作重点转移、经费难以长期保障等现实问题,靠政府相关部门组织、以行政经费支撑的“故事汇”,其持续性存在一定的变数。比较可行的途径是逐渐过渡到由民间社团组织的讲故事活动。日本故事会的经验,或许可以带给我们一些启示。日本有许多类型的故事会,在都市中分布广泛。如创立于1977年的“語り手たちの会”,这是一个聚集故事讲述者的非营利组织,每月在日本神奈川县川崎市的民家园定期举办“故事会”或“故事学习会”。参与者不仅听故事,还以成为故事叙述者为目的进行学习,以言语的表达与分享为活动宗旨。(9)再如神奈川大学的故事社团,该社团每个星期在学校的社团活动中心举办故事会,也欢迎周边居民加入,因而参与活动的人员往往是不固定的。每期制定一个话题,并围绕该话题展开讲演,如“大树下的故事”“神奈川校园故事”“地铁故事”“横滨港口事”等。(10)民间社团具有自发性、兴趣性、公益性的特点,由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仁组成,若政府相关部门、公益基金给予适当支持,其可持续性是可以期待的。
其次,从创办以来,葛明铭就承担“故事汇”的策划、作品质量把关、故事员调配、活动宣传、主持等数职,“故事汇”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依靠他的工作能力和个人魅力。葛明铭原是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编辑,他主持的“滑稽王小毛”节目在上海家喻户晓、受众面极广。他从电台退休以后,“滑稽王小毛”节目停办,“故事汇”最初的听众(包括志愿者)很多都是葛明铭的“粉丝”。葛明铭既是经验丰富的编导,又有曲艺表演才能,他的开场白、即兴故事、串联词风趣幽默,特别受欢迎。葛明铭今年已经66岁,如果他不再担任主持,“故事汇”是否还能延续下去?这也是令人担心的问题!所以,当务之急是遴选或培养一位能够接替葛明铭工作的主持人,否则若干年后“故事汇”的生存就很难预料。当然,如果“故事汇”回归民间,由民间社团来组织活动,可能主持人就没有如此重要。
第三,从听众群体以及需求情况来看,“故事汇”能够延续的可能性极大。2014年6月15日、6月29日、7月13日,我们围绕“听众人群特征及接受情况”在“故事汇”主会场进行过调查问卷(11)。分发调查问卷183份,回收有效问卷121份,回收率约为66%。这次调查在统计听众人群分布方面存在一定局限,因为“故事汇”是个流动的场域,每次参与的人群会有变动。但是,我们还是能够通过此问卷大致了解部分听众的喜好倾向、建议,以及“故事汇”给他们带来的影响。
“听众意见调查问卷”基本情况汇总表(12)
(续表)
①该条为自主选填,有些问卷者未填,41人填写。
(续表)
从问卷汇总的数据来看,“故事汇”的主要听众人群是51岁以上的离退休老年人,占样本总数的53%。其次21至40岁的中青年也占有一定比例,占样本总数的31%,他们几乎都是上海在职人员。听众人群中大专及本科文化程度的人最多,在所有年龄层次的听众人群中,除去现今在读的中小学、高中生,中小学及高中文化程度在老年人(51岁以上)中占据的比例最大。有人担心“故事汇”的主要听众是老年人,随着他(她)们年龄的逐渐增长,听众自然而然就减少乃至最后消失。通过这些年的观察,我们发现确实有部分老年听众由于身体的原因退出了,但同时又有不少新的老年听众加入,这部分听众主要是刚刚退休的“新老年人”,存在着有趣的“更替”现象。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故事汇”的基本听众队伍。此外,还有两种潜在听众群体也不容忽视,即少年儿童(5至15岁)和青年(21至30岁)群体。现在每期故事汇都会出现一些小听众、年轻听众,这是两年前不曾看到的。
从选取的听众样本来看,参加“故事汇”的频率以一月1次、一月2次及以上居多,占据75%,这说明“故事汇”已经形成了一批相对固定的听众群体。听众席位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前六排大多数是长期关注“故事汇”活动的固定听众,几乎每次活动都会参加;中间部分,则不具有明显固定人群的特征,有时间就参加,有其他事就不参加;后三排多是流动性听众,偶尔来参加活动,或来了解情况,属于潜在的听众。在获取“故事汇”的活动信息方面,以朋友、邻居介绍的方式为主,其次是通过相关的宣传资料和主持人葛明铭的个人微博。
从听众对作品的喜好偏向来看,青年群体比较偏好历史传奇,而老年群体爱好更为广泛,相比青年人而言更能欣赏家长里短的生活故事。关于参加故事汇之后的收获,“增长知识”是选择人数最多的选项,这说明“故事汇”中的故事可能对听众的生活或价值观产生直接或间接的影响。选择“消遣娱乐”的人,大约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在满意度方面,多数听众都选择了“非常满意”及“满意”,认为很有必要举办这个活动,少数选择了“一般”。在建议和意见方面,中青年的建议可以概括为期待内容和形式的多样化,尤其是希望加入普通话和增加听众讲演的故事等;老年群体则希望在时间、地点的选择上更为便利。从受众的角度而言,只要“故事汇”活动继续举办下去,听众的参与应该没有问题。以主会场为例,每场活动满座大约150人,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第四,虽然说面对面讲故事的“故事汇”仍然有听众、有社会需求,但毕竟受众面有限,若要扩大其社会影响,借助新媒体的传播途径也是必须的。“故事汇”的承办单位《上海故事》杂志社已经做了有益的尝试,专门提供一个平台将纸质文本转化为有声读物,以满足更多群众听故事的需求,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故事汇”也应该将每期“故事汇”讲述的故事通过新媒体渠道进行传播,方便更多的听众随时随地欣赏这些故事。
人是群居动物,交流是最原始最基本的需求。但在现代都市生活中,由于信息技术的发达以及各种利益关系的束缚,人与人之间沟通交流的机会越来越少。当古老的讲故事方式回归生活之后,人们发现面对面的言说,仍然是一种方便有效的情感交流方式,在这个“故事场”中,虚虚实实,嬉笑怒骂,家长里短,惩恶扬善,可以尽情宣泄!正是因为如此,“故事汇”才吸引了这么多人参与。“故事汇”的形式,也很有可能会成为都市中民间文学作品传播的一种新途径。(www.xing528.com)
(1) 郑土有,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本文原发表于《民族艺术》2019年第2期。
(2) 布鲁范德:《消失的搭车客——美国都市传说及其意义》,李扬、王珏纯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3) 陈泳超主编:《北大段子》,成都:天地出版社,2012年。
(4) 郑土有、瞿志丽主编:《复旦段子》,成都:天地出版社,2012年。
(5) 讲述他(葛明铭)在清明节期间观察到的一件事:有一个人到冥器店购买上坟的祭品,店主推荐他买苹果手机,于是他就买了。正要转身离开,店主叫住他,说阴间潮湿,买了手机应该买手机套,于是他又买了;转身要走时,营业员又说差点忘了,买了手机充电宝不能缺少,于是他又买了。这时,他问店主有没有名片,店主说有啊有啊,于是把名片恭恭敬敬递给他,说欢迎下次再来。他接过名片,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把名片跟手机一起烧掉,有质量问题让他随时来找你。这则新编的故事,最后甩出包袱,听众听了哄堂大笑;也贴近生活,讽刺了目前上坟祭祖中的不良风气。
(6) 诸葛漪:《还有人面对面听讲故事吗?“上海故事汇”迎来100场》,《解放日报》2015年11月4日。
(7) 任嘉禾主编:《上海新故事实践解读》,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第86页。
(8) 上海嘉定区政协文史工作委员会编:《嘉定文史资料第三十三辑》,内部资料,2015年,第164页。
(9) 櫻井美紀:《語り手たちの会とは設立の主》,http: //katarite.sblo.jp/article/60854378.html。
(10) 《語りの会》,http: //minwanokai.c.ooco.jp/katsudou/katsudou.html。
(11) 该调查由我和学生王文婧(复旦大学中文系2013级民俗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合作完成。
(12) 数据来源见王文婧:《多元化叙事时代的都市口头故事讲演研究——以“上海故事汇”为例》,复旦大学硕士论文,20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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