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龙柱传说：多种版本传承

上海都市传说由市民自发创作，并依附于相关的人和物。这里不讨论“人”的传说⁽⁵⁾，集中讨论“物”的传说。这个“物”又可分为建筑物、街道、车站、公园、校园、河道、树木等，它们是所谓的“中心点”⁽⁶⁾。这些“中心点”让传说接了地气，⁽⁷⁾获得地域文化的滋养，在传承过程中起到激发、再生和加注能量的推进器作用。上海当代传说具有传统的角色和母题，却依附于特定的人和物，尤其是新建筑物。

上海流行最广的当代传说是延安路高架与南北高架立交桥桥墩及其龙雕塑的传说。这个桥墩上雕有几十条龙，还有凤凰、日月、飞云、浪花。按照作者赵志荣的介绍，这幅作品的名字是《龙腾万里，日月同辉》，他想要表达的是上海在建设中重新腾飞的景象。⁽⁸⁾原本是与主旋律十分合拍的一幅大型工艺美术作品，市民却解读出不同的含义。这两条高架路建设经历了漫长的工期⁽⁹⁾，其间还传出基桩打不下去的传闻；等到道路开通时，大家发现桥墩上雕饰了多条金龙，而此时玉佛寺的真禅法师恰好圆寂。几个互不相干的事却被市民串联在一起，把基桩打不下去说成是地下有龙。经过高僧介入干涉，龙搬家了，但它有可能返回并造成破坏，所以桥墩上雕龙是对地下那条龙的安抚。于是这个桥墩被称作“龙柱”（或“九龙柱”），传说不胫而走，悄然流传。下面是其中一个版本：

90年代中期建造南北高架和延安路高架的时候，两条高架路交汇的地方建立交桥，要打很深的桩子。可是，施工单位打了多次就是打不下去，后来他们请玉佛寺的真禅法师前来查看情况。真禅法师仔细观察后说：此处是上海的龙脉，地下有条黑龙，桥墩正打在龙头上。此龙某月某日某时离开，此时打桩可保无事，但黑龙返回后需要天龙镇压，将来桥墩上要雕刻九条金龙才能安全。真禅法师带着徒弟在现场做了七天七夜法事。法事结束，时辰正到，施工队开工，这次桩子顺利打下去了，施工人员都感到惊奇。南北高架建好后，这个桥墩的外面真的用白铁包裹起来，雕了九条金龙。真禅法师因为道破天机，做完这场法事没几天就圆寂了。⁽¹⁰⁾

传说中的真禅法师，生前为玉佛寺住持，1995年l2月1日圆寂，9天后，即12月10日，南北高架路正式通车。把这两件事跟立交桥建设打不下桩子的传闻以及桥墩上的龙雕塑联系起来，用于编织故事情节。这些神异传说出现在当今的上海是令人称奇的文化现象，然而，传说不仅出现了，还有多种版本。下面这个版本中，作为主角的高僧不再是玉佛寺的真禅法师，而是龙华寺住持明旸法师⁽¹¹⁾，故事情节也不尽相同：

上海南北高架路与延安路立交桥桥墩的这个桩子，换了好几个打桩公司，就是打不下去，已经延误了工程进度。上海市政工程指挥部报告给国家建设部，请慧远到上海实地观察情况。慧远观察后说：“桩子打在龙背上，这条龙100年以后才会搬走。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请佛教大法师一起来做大法会，请老龙立即搬家。”当时，中国佛教协会赵朴初会长，还有几位副会长，各名山寺院的长老，都住进龙华寺。龙华寺的住持明旸大师说：“做这个法事要耗费无数修行，为了上海大众的利益，自己愿意舍出性命主持法会，请大家来就是要依靠众位长老的法力，请老龙搬家。”法会在施工现场举行，用帷帐围起来，不让外人看到。法会行将结束时，打桩公司开工下钻，桩子就顺利打下去了。按照明旸要求，为了安抚老龙，桥墩上雕塑了九条金龙。做完法事不久，明旸大师就倒下了，他在医院昏迷6天后圆寂。⁽¹²⁾(www.xing528.com)

明旸法师曾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上海市佛教协会会长，晚年卧病在床多年，于2002年7月23日圆寂，跟传说中的描述有诸多吻合之处。与上一个版本相比，虽然都是打桩遇到了龙，这次是让老龙搬家，而不是趁它离开下钻；雕塑九条龙被说成安抚，而不是压镇。为了让老龙搬家，请来各路高僧，利用众人的法力撼动老龙。集众僧一起诵经，僧众越多产生的法力越大，是佛教的一贯信仰。⁽¹³⁾传说利用了这一信仰，增加了真实可信度。

以上是龙柱传说流传最广的两种讲法。当然还有其他版本，说请来的不是佛教高僧，而是道教的某位高道；打桩不是遇到了龙，而是打到了阴间的鬼门上，结果是为了压镇众鬼而在立交桥的桥墩上雕塑金龙，老道士因泄露天机很快就羽化了。还有其他讲法，说请来的不是高僧、高道，而是一位风水大师。有趣的是，每逢上海发生较大灾难，如2003年地铁四号线隧道塌方事件，2010年“11·15火灾”事件，或某地发生严重环境污染事件，就会有人说：上海这个城市的风水变坏了，因为修南北高架时，立交桥打桩打断了上海的龙脉，从那以后上海总是多灾多难。

此传说版本众多，几乎每个说法都不一样，但它们有同样的叙事模式（model story）：立交桥因打不下桩子而工程受阻，高僧（或高道）查看后发现地下有龙（或鬼门），经过指点（或做法事）桩子顺利打下，此高僧（或高道）却因泄露天机而辞世。传说解释了桥墩上龙雕塑的来历，也用于阐释其他事物或事故。因为高架路的建造过程是很多市民亲身经历的，所以在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并没有像欧美人士讲述“消失的搭车客”时那样声称是听“一个朋友的朋友”说的，⁽¹⁴⁾而是直接以第一见证人的口吻，说自己“亲眼看到”某人某事，或“亲自听到”自己的妈妈、姐姐、同事或朋友说某事，以此强调故事的真实性。因为传说依附于那根现实存在的建筑物上，涉及的高僧也确有其人，这种对真人、真物、真事的依附，让传说听起来煞有介事，也让很多人信以为真，纷纷加入讲述队伍。

实际上，上海市宗教局干部曾多次出面辟谣，⁽¹⁵⁾建设单位在发现这个传说蔓延后也曾经出面做过澄清。⁽¹⁶⁾雕塑家赵志荣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曾清楚地说明了自己当初接受雕塑任务、酝酿主题、完成作品的过程，他坚决否定了“和尚道破天机”等谣传。⁽¹⁷⁾但是，政府官员、施工单位的干部以及雕塑作者的一再辟谣都无法阻止龙柱传说的传播，相反，它越传越广，越传版本越多，现在香港、台湾乃至于海外的华人都在讲述这个传说。欧美一些国家关于上海的旅游导览也开始介绍这个神秘的“九龙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