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孙膑兵法》的著录、失传及重光于世
《孙膑兵法》又称《齐孙子》,不仅在齐国军事著作中极为重要,而且在整个古代史中也是不可多得的兵家典籍。该书至汉代时尚流传,在《汉书·艺文志》“兵权谋家”类中,著录有“《齐孙子》八十九篇,图四卷”。但不知什么原因,这部著名兵书大约在东汉末年突然失传了。此后,《隋书·经籍志》以下的各类公私书目中均不见著录。
《孙膑兵法》的不幸亡佚,致使历代研究者难识其庐山真面目,宋明以来有些人甚至怀疑该书在历史上是否真的存在过。[163]直到1972年4月大批《孙膑兵法》竹简与其他先秦兵书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中同时被发掘出来,才使这部珍贵兵书重光于世,也使聚讼千年的历史疑案终于真相大白,从而彻底否定了《孙膑兵法》并不存在的错误说法。
(二)《孙膑兵法》的整理、校勘及主要版本
《孙膑兵法》佚散已久,无传本可以对照,因此该书竹简出土以后,整理、校勘工作就显得非常重要。据记载,这批竹书由于“在墓的淤泥积水中浸蚀了两千多年,质地已经腐朽”[164],再加上发掘时的原因,出土时残断散乱的情况非常严重,这就给整理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困难。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在当时的条件下,做出了极大的努力,对包括《孙膑兵法》在内的竹书残简分别进行了整理和注释。虽然在断简缀合及释文考证等方面不无遗憾,但他们的开创之功实不可没。出土的《孙膑兵法》虽然残缺很多,且文字古奥,词意难以尽悉,但经文物工作者们初步整理编排后,其各篇的概貌、大意尚可看出。
《孙膑兵法》竹简有关内容最早公诸世人,是在1974年初。[165]1975年2月、7月,文物出版社先后出版了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编《银雀山汉墓竹简·孙膑兵法》的平装本和线装大字本。两种版本篇目相同,分上、下两编,各15篇,共30篇。上编中的前4篇《擒庞涓》《见威王》《威王问》《陈忌问垒》直接记述了孙膑指挥作战的事迹以及与齐威王、田忌的问答。另外11篇篇首都称“孙子曰”,而下编的15篇没有提到孙子,只是根据内容、文例及书体判定为《孙膑兵法》。在此后的若干年中,以这个版本为基础出版了一些对《孙膑兵法》进行标点、校勘和注解的著作[166],一批论文也相继问世。[167]在这些作品中,学者们除对该书内容进行初步研究外,主要对其中下编的15篇是否为《孙膑兵法》的内容展开争论。多数人认为,在尚无确据可以定为《孙膑兵法》内容之前,只能暂时将其视为古代兵家的佚作。文物出版社于1985年9月在出版由银雀山汉墓竹简整理小组重新编订的《银雀山汉墓竹简[壹]·孙膑兵法》时,即吸取了学者们的上述意见,将原下编的15篇删去,另编入先秦“论政论兵之类”,仅保留原上编15篇的内容,另加一篇《五教法》,计16篇。近年来新出版的各种研究、译注《孙膑兵法》的作品,虽在具体断句和校释上观点多有异同,但大都是以1985年出版的“十六篇本”为底本[168],这些新成果可以作为我们研究这部著名齐国兵书时的主要参考材料。
(三)《孙膑兵法》的佚文考略
出土的竹书《孙膑兵法》已是残本,比《汉书·艺文志》中著录的“八十九篇、图四卷”差了很多。那么,除了上述学术界公认的新版十六篇本《孙膑兵法》外,还有无其他孙膑论兵的文字流传下来,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与其他一些先秦兵书遭遇不同的是,《孙膑兵法》全书佚散了一千多年,在竹简之外似无大量的佚文存在。但是,也不能绝对排除孙膑言兵的个别段落通过某种渠道辗转流传至今的可能性。“人们有理由认为,古代历史文献中散存的孙膑论兵资料,具有《孙膑兵法》佚文的性质。”[169]
近年来有的学者对《孙膑兵法》的佚文做过某些辑录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170],但似乎不够精确、详尽,应加以增减和辨析。据笔者初步考证,孙膑论兵的佚文,可能有以下八个来源。
第一个来源是《战国策》。《战国策·齐一·田忌为齐将》中保留有孙膑与田忌的一段对话:
孙子谓田忌曰:“将军可以为大事乎?”田忌曰:“奈何?”孙子曰:“将军无解兵而入齐。使彼罢弊老弱守于主。主者,循轶之途也,辖击摩车而相过。使彼罢弊老、弱守于主,必一而当十,十而当百,百而当千。然后背太山,左济,右天唐,军重踵高宛,使轻车锐骑冲雍门。若是,则齐君可正,而成侯可走。不然,则将军不得入于齐矣。”
《战国策》中对与孙膑有关的事件涉及不少,但直接记载其言论的仅此一则,值得重视。
第二个来源是《史记》。《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载了孙膑说齐王的一段话:
孙子曰:“夫韩、魏之兵未弊而救之,是吾代韩受魏之兵,顾反听命于韩也。且魏有破国之志,韩见亡,必东面而愬于齐矣。吾因深结韩之亲而晚承魏之弊,则可受重利而得尊名也。”[171]
在《史记·孙子吴起列传》中则保留了三段孙膑谈兵的言论。第一段是孙膑在田忌赛马时为其贡献的“一不胜而再胜”[172]的妙计:
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第二段是孙膑建议田忌围魏救赵时的谈话:
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卷,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
第三段是马陵之战时,孙膑策划的退兵减灶之计:(www.xing528.com)
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
这三段话集中体现了孙膑高超的军事指挥艺术,是对《孙膑兵法》的重要补充。
第三个来源是曹操注《孙子兵法》时引用的孙膑言论。在十一家注本《孙子·九地篇》“陷之死地然后生”一句下,曹操注引:“孙膑曰:‘兵恐不投之死地也。’”这是目前所见东汉末年出现的唯一一则孙膑论兵的佚文,对于研究《孙膑兵法》的流变情况具有重要的价值。
第四个来源是《通典》《太平御览》等书。杜佑的《通典》中载有两段孙膑的言论,均不见于竹简本《孙膑兵法》。第一段载《通典》卷一四九:
孙膑曰:“用骑有十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敌虚背;三曰追散乱击;四曰迎敌击后,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此十者,骑战利也。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期,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也。”
第二段载《通典》卷一六一:
战国齐将孙膑谓齐王曰:“凡伐国之道,攻心为上,务先服其心。今秦之所恃为心者,燕、赵之权。今说燕、赵之君,勿虚言空辞,必将以实利,以回其心。所谓攻其心也。”
其中第一段话比较清晰,可补《孙膑兵法》对骑兵问题的论述,而第二段存在一些疑问。首先是这段文字又见于《长短经·兵权·攻心》和《太平御览》卷二八二,只是个别字句稍有差别。《长短经》中这段话是“战国时有说齐王曰”,并未明指是孙膑所说。《太平御览》中虽记为“齐孙膑谓齐王曰”,而且注明是引自《战国策》,但遍查今本《战国策》,并无此段文字。其次从史实上看,孙膑时齐国主要的用兵对象是三晋,同秦、燕等国似乎没有多少接触,史书中更没有记载当时齐国要笼络燕、赵共与秦斗争的事。南宋鲍彪在注《战国策·齐六·田单将攻狄》时写道:“马谡对诸葛亮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其言出于此。”考田单为将之时,齐国确曾积极与秦争夺赵、燕等国。因此,笔者认为这段话是否出自孙膑应存疑,从历史背景看更像是田单给齐襄王提的建议。
第五个来源是《武经总要》。北宋曾公亮等编著的《武经总要前集》卷四《用骑》引述:
孙膑亦曰:“骑战之道,以虚实为主,变化为辅,地形为佐。又有十利八害焉。一,乘其未定。二,掩其不固。三,攻其不属。四,邀其粮道。五,绝其关梁。六,袭其不虑。七,乱其战器。八,陵其恐惰。九,掩其未装。十,追其奔散。此十利也。八害者:一,敌乘背虚,寇蹑其后。二,越阻追北,为敌所覆。三,往而无以返,入而无以出。四,所从入者隘,所由去者远。五,涧谷所在,地多林木。六,左右水火,前后山阜。七,地多污泽,难以进退。八,地多沟坑,众草接茂。此八害者,皆骑士成败之机。将必习之,乃可从事焉。”
因古书没有标点,学者们对这段话中“地形为佐”以下各句是否为孙膑原话有不同见解。[173]笔者认为,从其对骑兵战法的阐述来看,虽与前引《通典》所载孙膑的言论略有不同,但两者表述的层次和范围基本一致。另外,这段议论与战国兵书《六韬·犬韬·战骑》总结的骑兵“十胜九败”亦有相通之处。因此,在没找到其他证据之前,这段文字似可作为研究孙膑军事思想的参考资料。
以上五个来源的佚文,都注明是孙膑所说的话,这是其共同特点。
第六个来源是银雀山出土的其他论兵竹简。在“十六篇”以外的银雀山竹简中,究竟还有没有孙膑的遗作,值得考虑,尤其是“下编十五篇”的归属,仍需商讨。从文字的风格及内容上看,有些与“十六篇”极为相似。[174]残简的整理核对固然难度很大,但只要认真考释,反复比较,应能取得某些进展。
第七个来源是《汉书》。《汉书·陈汤传》中陈汤引兵法曰:“客倍而主人半,然后敌。”虽未明指是孙膑的兵法,但值得注意的是,在银雀山竹简整理本初版《孙膑兵法》下编的《客主人分》篇中,也有“客倍主人半,然可敌也”一语。两者十分接近,当属同一作品,互相对读,或许有利于问题的解决。
第八个来源是口头材料和今人研究成果。今人对其他问题的研究考证以及有关文物古迹、方志族谱、民间传说等,其中都包含有不少所谓孙膑的事迹言论。虽然它们的可靠性和史料价值不能同文献资料、出土资料相比,但是我们只要仔细鉴别、慎重对待,也可以从中得到诸多启发。[175]
(四)《孙膑兵法》的述作者和作成时代
《孙膑兵法》重光于世,其与孙膑及《齐孙子》的关系也因之而基本得到了证实。此后,人们进一步展开对该书述作者和作成时代的讨论。关于述作者,大致有这样几种看法:一种看法认为,上编各篇内容均为孙膑所自著。[176]另一种看法提出,从书中反映的思想以及孙膑在齐国有弟子等情况来看,该书当出于其门人弟子之手。[177]还有一种看法则调和说,该书是战国时齐人孙膑及其后学所著。[178]依笔者拙见,从司马迁所记述的“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179]和“孙子膑脚,而论兵法”[180]等内容来看,孙膑当有兵法著作传世;而且从其内证来分析,《孙膑兵法》虽然有可能被孙膑的弟子或后学进行过某些整理,但该书无疑是对孙膑军事思想和军事实践的直接总结,应该算作他本人的作品。关于其作成时代,研究者们的看法也存在分歧,有人认为应在公元前320年前后的十余年间[181],有人则认为是在公元前341年左右。[182]其实,一部兵书的作成往往需要持续一段时间,似不必将年代定得过于精确,大致划定一个时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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