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军事史：领导权下移及其影响

春秋时期，随着政治、经济形势的发展，王权削弱，东周王朝再也不能像西周时那样对各诸侯国发号施令了，甚至出现“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26]的局面，周天子有时竟不得不依靠某些大国的力量，才得以平定叛乱、“纳王于王城”^[27]。政治上的这一重大变化，也导致当时军事领导体制发生了深刻的连锁变化。除周天子直接控制的极少数王室军队之外，东周王朝实际上已经无权调遣各个诸侯国的军队，更无法对其各级指挥系统进行干涉了。西周时期那种“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格局，至此变为“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了，各诸侯国的国君不仅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军赋保障的程度，随意地组建军队并不断加以扩充，而且还擅自任命各级将帅军吏，擅自发动战争。这些都是对“周礼”明目张胆的蔑视和破坏。如果说在春秋前期，某些大国国势强盛时（如桓公在位时的齐国），出于霸政的需要，打着周天子的旗号所主持的“尊王”会盟，尚能对其他诸侯国的军事行动进行某种形式的协调和制约，那么到了春秋中期以后，这种军事会盟的作用也逐渐降低了。一般来说，“主盟”国对各“参盟”国在军事上已很难再施加约束力，这样，西周以来军事领导体制的一元化不复存在，而代之以多元化的格局。

由于各诸侯国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以及军事实力的差异，其军队的领导体制也呈现出多种多样的形式，并且随着各国政局的变化始终在相应地互相制约和不断变化。春秋前期，为了适应大国争霸战争日趋激烈的形势要求，各国军队的组建权和指挥权基本上由本国国君所掌握。国君们经常作为最高统帅亲率军队出征作战，军队中的各级指挥官也大都由国君任命的公室贵族及卿、大夫等充任。这一时期齐国的情况是，经庄公、僖公、襄公三代，靠武力征伐和结盟等手段，扩大了疆域，在东方取得了小霸地位；再经桓公、管仲在政治、军事、经济上的一系列改革，进一步增强了国力，“国以殷富，士气腾饱”，遂以其强大的军事实力，先令鲁、宋、郑等国折服，再迫使楚国躲避退让，终于打着“尊王攘夷”的旗号，“一匡天下，九合诸侯”，取得了春秋首霸的地位。

但春秋中期以后，上述局面开始有所变化，概括来说，就是国君亲自统兵征伐的指挥制度逐渐让位于将帅统兵的指挥制度，“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再变而为“自大夫出”，许多诸侯国在对外进行争霸战争的同时，其国内争夺军队领导权的斗争也一直伴随着政治斗争而展开。在一些主要的国家中，代表新兴阶级的卿、大夫们势力越来越大，甚至发展到“诛公族，分其邑。各使其子为大夫”^[28]，分别担任各级军政要职以控制军队。有的攫取了军权的卿、大夫还极力架空国君，并以国君名义发号施令，为争夺政治权力和经济利益对其他诸侯国或本国的其他卿、大夫进行讨伐征战。这样长期争夺残杀的结果是逐渐形成了左右各国政局的强卿大宗。(www.xing528.com)

春秋时期军事领导权下移的另一个突出现象，就是卿、大夫在他们各自的封邑中不断扩充家族武装和私人亲兵，这种“私属”军队不但普遍存在，而且发展很快。西周时期，私人武装的建立通常被王室和公室视为非法。春秋前期，当卿、大夫的私家武装对诸侯国政权构成威胁时，公室对此仍然是不能允许的，甚至会派兵镇压。但是，后来因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长，公室实际上根本无法禁止私人武装的发展，往往不得不默认其存在了。这种私属武装在开始时是以血缘为基础的“家族兵”，是为一家一姓的权益而战的。后来，为了适应战争形势的需要，兵员的来源扩大为这些卿、大夫封邑中的人，但仍以血缘亲族为骨干。再以后就基本上没有什么限制了。春秋前期，各国诸侯的君权一般都比较强大，卿、大夫们的私家武装多需随时应召而为公室效力。至春秋中期以降，许多诸侯国国君都已大权旁落。这些国家的卿、大夫们的私卒已基本摆脱诸侯国政权的束缚和制约，不再能够轻易地调动，他们主要已被用于卿族之间的兼并斗争了。有的强宗大族甚至公然将公室军队的人员、装备等加以分割，收编进私家武装之中。^[29]齐桓公去世以后，齐国发生了诸子争位和崔（杼）庆（封）之乱，使得霸业中衰，后来虽有贤相晏婴“强公室，抑私门”的斗争和景公试图复霸的努力，但姜齐政权经多次内乱，势力已大为削弱。大厦将倾，难以复原。而齐国的强卿大宗陈氏（即田氏），通过几代人的苦心经营，收买人心，已将齐国的军政实权牢牢掌握在手里。他们擅杀公族大臣，操纵国君的废立，势力日益强大。到春秋末期，陈氏终于成功地倾覆了姜齐政权，而代之以田齐政权，从而翻开了齐国历史新的一页。

从总体上看，整个春秋时期，围绕着军事领导权始终进行着错综复杂的斗争。各个阶级、各个阶层在军队中的代表人物，利用不同的时机纷纷登场，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而这些错综复杂的斗争又和各种武装力量的强弱消长及战争形势的变化紧密相关。最终的斗争结果，东周王室以及各诸侯国军队的指挥系统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而这种变化的总趋势是，军事领导权不断下移并呈现出多样化的形态。春秋时期齐国军事领导体制的变化更是极具特点，经历了国君统兵、主盟称霸和国家内乱、陈氏专权，到公室军队完全被陈氏所接管，军事领导权的转移与政治权力的更迭几乎是同步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