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晚上，刘晓雨打来了电话：“我们没有什么隐私，明天你到上海总部去采访。”在寂寞的夜晚，这个电话让我激动起来。
大约晚上11点，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给老郝他们打个电话：“你们在干吗？”
“看电视，欧洲的球赛，精彩哟，你不喜欢足球就好好睡觉，说不定明天就有收获。”其实老郝也不是什么真球迷，绝对是郁闷，看足球泻火。
挂断电话，关上灯，钻进被窝。电话响了。
“臭小子，今天上午事情比较多，搞得心情不好，你们在德恒证券的时候，我的语气有点重，没有生气吧。”刘晓雨的电话让我有点意外。
本来气已经消了，刘晓雨这么一说，想到这几天郁闷的采访，我还真有点火：“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将不好的情绪带到工作中来，你就是老忘记。”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到刘晓雨办公室采访的情景，当时我们没说两句话，刘晓雨就满脸阴云，当时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她。
“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你怎么这样？”我决定问问刘晓雨。
想不到，刘晓雨还来劲了：“以后这样的问题我不知道。”话还没有说，“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当时我就来气了：“刘晓雨，你搞清楚一点，我不吃你这一套，以后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来。”
我还没有回到办公室，刘晓雨就到周刊领导那里告状，说我说她带着情绪工作等等，结果被我们领导再次给训了一顿。从那以后，刘晓雨开始与我讲和：“小李，你比我小，你以后干脆叫我姐吧。”我觉得无所谓，叫就叫。
到上海了，现在是德隆的非常时期，刘晓雨还这么来劲!我觉得她实在应该向萨哈夫学习：“以后不要这么凶了，你们德隆倒闭后你不是要找个人过日子吗？你这么凶就不好。”刘晓雨在电话里笑起来了。
“臭小子又开始乱说了，我问你，你到上海有什么收获？”刘晓雨似乎很关心我在上海的采访。
“只有明天见到你们上海方面的高层才知道。”我不想先告诉她我到底有些什么，我担心她去找关系说情：“我们能不能现在不谈工作？”
“说心里话，我有点睡不着，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这么晚给你电话，就是想听听你对德隆的看法。”刘晓雨说的可能是实话，她在我离开北京到上海的前夜给我电话说，有几千万的资金进场，德隆旗下的股票可能不会再跌。但是我到上海几天了，股票还是止不住地往下跌，刘晓雨的心里估计没有底。
“刘姐，你还是安心睡觉，听说你们很多员工都买了‘老三股’，他们都相信德隆一时半会儿不会垮掉。再说德隆垮掉了，我已经给你出了主意，就写德隆，你靠稿费也可以生活下半辈子的呀。”我不知道刘晓雨当时听了怎么想的，反正她在呵呵地笑。
“那就睡觉吧，明天早上我给你上海总部的电话。”刘晓雨挂断了电话。不知道那一夜她做没做噩梦。
4月21日早上8点30分，刘晓雨的电话比较准时：“我现在给你德隆国际行政部总经理沈巍的电话，我会让他们接待你。有什么问题你就问他们，如果他们不能回答的，她可以安排相关人员来回答。”
记下了沈巍的手机，我赶紧拨号，有点失望：“我不认识你，她也没有给我说呀。”
“这是搞什么呀，是不是又在耍我哟。”我决定找刘晓雨问个清楚。
还没有等我拨完刘晓雨的手机号码，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等我马上给沈巍打个电话你再跟她联系，脾气不要火暴啊，毕竟你们第一次见面。”
果然没过两分钟，沈巍的电话就来了：“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往公司赶，9点半我们在公司见吧。”
9点15分，吃过早饭我们就往德隆国际总部赶，到那里正好9点半。
德隆国际党委办公室副主任黄江已经在大厅等候。黄江将我们带到沈巍的办公室，不到1分钟，沈巍也赶到了：“不好意思，本来今天上海一个区有一个会议的，我已经推掉了，你们有什么问题，我能回答的尽量回答。”
我开门见山地说：“你们主管金融的负责人是唐万新，我们想找他谈，很多事情都是他经手的。”
沈巍可能觉得我没有给她面子：“唐万新比较忙，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对于德隆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先说说你的问题，我能回答的就不用麻烦唐万新了嘛。”
既然沈巍这么肯定，我也不顾忌什么了：“你们公司从去年开始有大量员工出走，主要是下面的融资人员。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德隆实在不守信用，融资人员觉得当初去融资的时候对客户的承诺到时候兑不了现，无颜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他们看不到德隆的希望，所以出走，这也是很多人找德隆还钱，造成德隆资金链断裂的主要原因。另一种说法也就是刘晓雨对外解释的，裁人是正常的战略调整，德隆开始的步子大了，现在是收缩战线，人多了裁人当然是正常的，这样可以更好地将‘老三股’做大做强，更好地回报投资者。但是刘晓雨的解释与现在‘老三股’的‘跌跌不休’矛盾，似乎第一种说法更有说服力。”
沈巍听了半天好像没有听清楚：“你能不能将你的问题写一个采访提纲？”
我这个人有一个怪毛病，就是采访的时候从来不写采访提纲，我担心采访提纲束缚我的提问思维，再者就是担心采访对象除了回答提纲中的问题外，别的问题就可以很冠冕堂皇地拒绝回答，更有甚者，如果提纲中的问题很尖锐，采访对象要么就是没有时间接受采访，要么就是你的这类问题我们目前不方便透露，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们会主动与你们联系，等等。这也就是我一直不为采访对象写采访提纲的理由。
我觉得沈巍有点可气，上海那么热的天，我说了一大堆，她居然当着面还要我写采访提纲，我真不知道唐万新以前怎么向她安排工作的，难道唐万新每次安排工作都要文字安排？
我的确不愿意写采访提纲：“我不是已经在你面前了嘛，没有必要再写采访提纲了吧？”
沈巍搓了搓手：“我以前从来没有接受过记者采访，可是昨天《中国证券报》的记者一个电话采访把我害惨了，我明明没有这样说，可是他就这样写了，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我从起床到进入德隆国际总部，还没有来得及看报纸。不过在路上的时候，有个朋友给我打电话说：“今天《中国证券报》登了两大版，全是为德隆说话的！”
当时我就奇怪，都这个时候了，《中国证券报》不可能为德隆说话，更何况是两大版？里面有蹊跷。
“不可能吧，你没有说，别人不可能杜撰的哟。”我怀疑沈巍是想找借口拒绝。
“他们昨天采访万里，后来上海的记者就问我了一些情况，我从来没有接受过采访，回答问题也没有经验，结果他们写我说的，德隆从2003年10月开始就没有发工资，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信你可以问问黄江。”沈巍将话题抛给了黄江。
黄江曾经供职于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宣传部，拿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看到德隆的大好前程来到上海的，如今已经在上海安家落户了，听沈巍这么一说，黄江倒显得很聪明：“不可能的事情，我上个月的住房补贴都发了，有票据的。”
黄江的回答让沈巍觉得很满意：“我从来就没有说过德隆不能发工资了，那简直就是乱写的。”
正说话间，沈巍的电话响了：“你把我害惨了，我什么时候给你说我们连工资都发不起呀，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哼，我怎么知道电话里到底在说什么问题？我心里想。(www.xing528.com)
这时候，老郝笑出了声儿：“太精彩了，我们今天也许可以看到‘双簧’表演啊。”
我还没有明白老郝的意思，老刘给我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让我看沈巍的面部表情。
好戏果然出台了，不知道的电话里说些什么，只见沈巍挂电话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微笑：“他已经在电话里道歉了，但是我们现在不想跟他们较真儿，我们没有那么多精力。”
沈巍说那个记者的认错态度很好，自然不能怎么为难他了。
我无法断定这是不是“双簧”，总觉得沈巍在引开话题，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我现在不关心你们能不能发工资，也不关心那个记者是不是杜撰，是不是向你道歉，我关心的是你到底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不能的话就让你们的直接负责人回答。”
“我没有说不能回答呀，只是要你写个采访提纲，我能回答的我尽量回答，回答不了的我再找相关的负责人回答。”沈巍的回答好像有些道理。
我不得不将刚才的问题一个一个分开来问：“你作为行政总监，应该对公司的人事变动很清楚吧？”
“我应该比较清楚，你问这个问题想说明什么问题呢？”沈巍显得很自信。
“我们从2003年10月就了解到德隆人员流失很多，听说很多人都是德隆国际的融资公司的一线人员？”对于这个问题，我曾问过刘晓雨，当时刘晓雨矢口否认。
事实上，2003年下半年开始，德隆的员工开始发现公司的日子变得不那么好过了，工资经常被拖欠。紧接着，先是德隆国际、友联战略管理研究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友联战略”）、中企东方的工作人员被限制出差，然后有员工陆续被请出办公室。这种裁人的动作在2004年春节后加大了,而这3家公司同是2002年12月后搬到这座大楼的，据德隆员工说，自办公条件改善后，公司基本上一直在大规模招人，直到2003年下半年。
号称中国最大的证券和行业研究中心的中企东方，是德隆旗下从事产业研究和金融服务的核心企业，其投资银行业务的核心竞争力，就是输出德隆最擅长的“并购＋产业整合＋资本市场”的企业成长模式。一直以来，德隆都是以战略投资者的姿态出现，通过买壳上市，筹集资金，再对传统产业进行整合。德隆一直想将这个战略推而广之，把德隆打造成其偶像——中信集团那样的综合金融控股集团，而中企东方就是这支尚未浮出水面的金融舰队的旗舰。
中企东方原本有数百名研究人员，到2003年底证券研究中心剩下不到40人，行业研究中心包括各部门老总一共剩下78人，春节之后整个行业研究中心都被解散了，留下的部分人员大多被调到其他部门，但这部分人数非常少。
沈巍好像并不忌讳这个问题：“我们公司是做过人事调整，那都是正常的人事调整。”
好像担心我不相信她的回答：“黄江，你去档案室将我们三次关于战略调整的会议记录拿来，那里面有详细的关于人事调整的记录。”沈巍说今天就来个“证据说话”。
黄江坐在椅子上盯着沈巍：“好像已经存档了，现在只能从档案室的电脑上调取才行，估计要等一下。”
黄江并没有站起来去档案室取会议记录，沈巍摆了摆手：“没事，你就从电脑上调取，将他们打印出来。”
打印的东西是可以经过修改的：“那样的话就要考查真假哟。”我怀疑他们不能给我看真的会议记录，尤其是在号称保密系统绝对按照国际化标准处理的德隆。
我没有抱任何希望，只是觉得如果这个时候沈巍给我提供修改过的会议记录的话，德隆就真地要倒闭了，因为企业需要诚信。
黄江站起来，轻轻地带上了玻璃门。
沈巍挪了挪椅子：“人事变动对于一个企业来说真的很正常，但是我们的变动不是很大。”
不大才怪，我了解到在2003年就有100多人离开德隆，只是刘晓雨一直回避这样的问题，每次总是说德隆国际不可能流失100多人。据我了解，流失的100多人中，主要是德隆旗下的融资公司骨干。
“可以这样说吧，的确有不少人打着德隆的旗号，根本就不是德隆的人，他们到一个公司应聘，说是德隆的员工，很容易让东家接受。”沈巍认为德隆的金字招牌成就了不少打着德隆旗号的职业经理人。
“你们德隆的招牌就那么好？”老郝觉得沈巍的话吹得太过了。
“有真本事的人会打着德隆的招牌出去找工作？尤其是现在德隆都这样了，你觉得德隆的招牌还是那么值钱吗？”我看了看沈巍自信的表情。
沈巍正想开口，黄江推门进来了：“找到了，是2003年10月的一次董事局扩大会议的会议记录。”
沈巍接过黄江手中的会议记录：“不止一次，我们开了三次关于人事的会议。你再找找，电脑上应该都有，实在找不到就到档案室去拿，就说我们需要用用。”
黄江只有再次去拿。沈巍翻了翻黄江拿来的材料：“这个你们可以看看，这是2003年关于人事调整的会议记录。”
会议是唐万新2003年10月19日在上海德隆国际总部召开的董事局扩大会议，会议中，董事局提出德隆的不少员工人浮于事，更有甚者过河拆桥，在自己的利益面前看不到全局等等，导致信用危机，尤其是使客户、银行对德隆产生质疑。很快，黄江找到了另外两份会议记录。本来黄江已经将记录递到我手上，突然沈巍抓过文件：“不好意思，我先看看里面的东西能不能给你看。”
沈巍为什么这样紧张?我根本还没有看到具体内容，只是看到文件第一页上面有唐万里的签名——“按此内容存档。”在第一页有唐万新修改过的痕迹。
沈巍拿过记录，仔细看了看：“下面这部分涉及企业的机密，你不能看。”沈巍边说边将记录折成两半。
一份记录是2003年3月5日德隆董事局会议上，关于战略调整的安排，其中涉及到财务、人力资源。还有一份是2003年11月的德隆国际执委会临时会议，会议上提出提升公司老总综合能力。两年前公司陷入产业具体化，尤其是总部在农资方面的人力投入太大，公司决定对新疆德隆与新疆屯河集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屯河集团”）进行调整，新疆德隆严格按照投资管理职能进行运作，屯河集团从事运营管理，将两个公司的相关人员进行职务调动，对于部分人员进行了裁减。
虽然沈巍坚持认为德隆的人事没有什么大的变动，但是就在我们采访的时候，德隆国际战略管理部执行副总经理虞涤新正在办理辞职手续。
沈巍不愿意深谈虞涤新的离职。我打电话给虞涤新，他在接电话的时候什么也不愿意说就挂断了电话，后来根本就不接电话。
我想问问德恒证券的事情，以及德隆与伊斯兰信托的关系：“我想了解一些关于德隆金融的事情。”
“我们前两天召开了职业经理人会议，其中涉及金融问题，只可惜你没有来，如果你来了的话，你可以旁听的。”沈巍的话比较刺激我。
“什么呀，你们开会的第一天我就来了，你们就是不让我进门，现在才这样说。”我对沈巍的话有点不感冒，觉得她的话有点假。
“我不知道你来了，当时很多人并不是我们请来的，他们都是自发的。”沈巍觉得来参会的经理人对德隆的信心与热情依旧，从这次职业经理人会议就可以证明，德隆还有救。
德隆有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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