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说的这些都是表面现象,我想探讨的,是一个理论问题:农业文明与信息文明的内在同质性是什么?这种同质性是否与工业文明异质?
如果这个想法成立,“农民比工人先上网”就不再是什么异类现象了。
两年前,我在郭良主编的“网络文化丛书”中,写了一本《21世纪网络生存术》,其中一个核心思想就是指出:“农业经济是直接经济,工业经济是相反的迂回经济,信息经济又相反是更高的直接经济。”农业经济与信息经济都是直接经济,这就是两种文明的内在同质性。埃瑟·戴森是我两年来遇到的唯一一个与我持类似观点的知名人士,所以我要特别引用她的观点。
农民既然与知识分子,在生产方式上有同质性,农民接受知识分子的上网方式,自然就没有心理障碍了。有心理障碍的反倒是工人,因为工人的生产方式是迂回生产,与农业经济和信息经济都相反。
我们现在就从经济学的观点,剖析一下今年以来各种农民上网的故事和案例,说明这个问题。
案例一:抄市场近道就是直接经济
户均一个蔬菜大棚的山东省陵县丁庄乡薛庄村,如今已有60%的农户安装了电话。电话拉买卖,“网上”探行情,陵县农副产品进入市场有了“近道”。前几年,陵县一个林果专业村的农民听外地贩子说,东北市场苹果价格比当地每公斤贵1.2元,便雇车赶往哈尔滨,谁知那里的苹果与当地持平,后又拉到大庆市,没料到价格更低,只好赔本处理。这件事给全县一个教训。为建立准确、灵活的农情信息网络,让农民“抄近道”进市场,这个县首先实施了以村村通电话为主的基础信息工程。近两年,全县投资6000多万元,架光纤,装主机,进村入户。全县20处乡镇、988个行政村实现了电话交换程控化、传输数字化、计费微机化,平均每9户拥有一部程控电话。去年5月初,这个县主动与农业部联系,投资10万多元,加入“全国大中城市菜篮子产品批发市场信息网”。今年初,他们又上了互联网,将全县工农业资源概况、投资合作意向等搬上网,并通过互联网把本县各市场的蔬菜价格、成交量等准确、及时发送上网。自入网以来,这个县每天发出农产品信息20余条,接收外地供求信息200多条。今年6月,内蒙古、河北及东北三省等地1000多家出口商、加工商和蔬菜公司纷至沓来,组织收购,比去年同期增加近400家。
人民日报在报道这则消息时,用了一个很妙的说法——“抄市场近道”。抄市场近道,这是直接经济的形象化说法。那个林果专业村的农民在生产起点和消费终点之间,采用了迂回的方法,物理上兜了个大圈,他的失败正是迂回路径过长而又没有保障造成的。而入网后,这个迂回的中间过程就被拉直了,他们不必再兜着圈子外出卖东西,抄了市场的近道。
案例二:农业又要搞直接经济,又要实现社会化,又不上网,将会怎样?第一种替代方法是亲自直销:我到顺义尹家府乡做社会调查时发现,这里的菜在田头比城里便宜一半,开始农民想搞直销,肥水不流外人田,但搞着搞着就发觉还是让中间贩子赚这一半钱划算。因为农民要整天泡在直销上,他就没时间生产了。这说明,农业生产这种直接经济,与社会化的矛盾,不可能通过物理上的直销解决。按传统方式,它要社会化,必须把利益的一部分,分割给迂回的中间环节(中间商)去分享。拿北京蔬菜来说,这笔迂回费用正好是菜价的一半。
而信息经济这种直接经济,与社会化就没有矛盾。因为在信息经济中,不必为了直销而在物理上跑腿,盖分销店等等,用在迂回上的耗费几乎可忽略不计。换句话来说,信息经济中的社会化成本接近于零。
第二种替代方法是道听途说获得信息:有些人针对边远贫困地区的农民,以帮助脱贫致富为名,大量发布稀有动物养殖、名贵植物种植的虚假信息,诸如珍珠熊、蝎子等,并许诺重金回收,致使成千上万的人血本无归。这说明手工式的信息传播方法,成本极高。河北省永年县的农民刘言林搞蔬菜运销,由于信息不灵,两年下来,不但没赚到钱,还赔进8000多元。他所在的批发市场与中国农业信息网联通后,他常先打电话问行情,有目的地发菜,不出一年半时间,就赚到3万多元。这说明上网获得信息的优势。(www.xing528.com)
案例三:网络化的直接经济,直接性表现在消除时空距离在网上,农民有两种途径拉直生产与消费的路径,一是时间上的快捷,一是空间上的直贴,也就是消除时空距离。中山市农民染全福最近购入电脑,加入全国农业信息网。他的贩鱼生意如鱼得水:敲敲鼠标去拿货,拿货之后快出手,异地卖个好价钱。尝到甜头的他逢人就说:“太方便了,真是太方便了。”染全福是中山市第一个上网的农民。今年36岁的染全福,是中山市三角镇地地道道的农民,以贩销生鱼为主业,其客户分布在广州、深圳、珠海等地,年运销生鱼400吨、销售额为800万元,成为流通大户。
两年贩运,使染全福最为头痛的是市场多变,以往通过电话了解外地行情,既费时又容易出错,生意有赚有赔,大起大落。今年5月,染全福将购入的电脑与中山市农业信息网相连接,眼界一下子开阔了,可以从网上获得全国各地最新市场行情。上网两个月来,他每天坐在家里敲敲鼠标,就知道各地生鱼的市场价,哪里的价钱好往哪里跑,结果是生意做得得心应手、红红火火。据中山市农业信息网的工作人员介绍,继染全福入网后,中山市又有50多位农民提出入网申请。
我们看到农民上网的经济学根源。一方面,他习惯于农业传统的直接生产方式,另一方面,他又想通过生产社会化提高收入。如果他不想把他菜价的一半给别人,而留给自己,最经济的方法就是上网。而工人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在城市工业中,迂回的各种中间环节是建立好了的。
农业经济作为直接经济,长于自产自消,短于社会化生产。一旦它想从直接经济里走出来,就处处遇到问题。因为迂回的中间环节没有充分社会化,或者建立中间环节成本过高。信息经济也是直接经济,但它的社会化过程,是低成本、高性能的互联网络。有了网络,人们不必在物理地兜圈子上费时费力。因此它是一种比农业经济更高的直接经济。由于农民根本还没受到迂回经济的熏陶,接受起网络来就十分顺当。如果你让他选择,是按工业的方式,迂回地建立生产销售中间环节,还是按信息的方式,直接让产消见面,如果他需要花同样的成本去学,他就可能选择信息的方式。
说农业经济与信息经济有内在同质性,只是说农民上网有经济上的合理性。但并不等于说中国农民就真的有比工人更好的上网条件。
在现有的有线通信的技术体系中,中国的农民上网要普及实际是很难的。缺乏ISP的服务就是一个难以逾越的障碍,文化素质也是一个重大障碍。
美国就不同了。
美国俄亥俄州的维特尔独自经营着6000英亩土地,连一个帮工都不雇。在他的办公桌上,摆放的是一套完整的高级电脑设备。登上收割机的驾驶室,主人津津有味地向人民日报记者介绍了一个叫“卫星定点系统”的特别装置。其技术性很强,听起来很费解。但简单来说,它可通过卫星接收和显示各种有用信息。当收割机在大田里作业的时候,收割的时间、面积、产量和粮食的水分等数据都能准确地显示出来,并储存在一个小小的智能卡上。取出智能卡后,通过电脑系统的处理,即可彩色打印在纸上。例如,各地段收成的好坏,以不同的颜色显示。这样,主人就可据此信息找出某地段为什么产量低的原因,然后再“对症下药”。电脑也成了维特尔必不可少的工具。农场的经营管理靠它,了解市场行情和及时获取各种农业信息也靠它。他入了互联网,过去需要跑路才能干的事情,现在只需敲几下键盘了,如期货交易、采购和销售等等。如今的农业,需要知识,而且得不断学习和掌握新科技。维特尔最后说,“要让儿子继承家业,我必须送他上大学,否则他干不了”。
在人民日报记者的这则报道中,可以看出,美国农民上网,是在工业化发达,通信基础设施完善,教育程度较高的条件下实现的。有了这些条件,上面说的那种建立在网络基础上的直接经济才能真正实现。
话说回来,其实“农民比工人先上网”本身,并不需要太看重,因为那毕竟是个别农民的行为。说明农业经济与信息经济的一致方面,说明农民上网的经济合理性,并不等于说农民真能在现有高成本的有线通信技术条件下,大规模先于城市工人上网。光是缺乏ISP本地服务和文化素质低这两项,就是农民上网难以愈越的门槛。“农民比工人更容易适应网络时代”,更多是从文化的意义上来说的。当然,信息文化取代工业文化这种总的趋势,终将改变许多当前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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