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移民史上,有许多地区的人们声称自己祖先来自同一个很小的地方,这种现象在全国较为普遍,我们将其称之为“同类祖源现象”。这既是移民文化研究的重要内容,也是地域文化研究的重要课题。本课题所研究的“麻城孝感乡”现象,即是其中的个例。与此并存的还有:流传于江苏、安徽、陕西和东北的“洪洞大槐树”现象,流传于珠江三角洲地区的“南雄珠玑巷”现象,流传于客家地区的福建“宁化石壁村”现象,流传于苏北地区的“苏州阊门”现象,流传于安徽及鄂东地区的江西鄱阳“瓦屑坝”现象,流传于皖西丘陵地区的山东“枣林庄”现象,流传于荆湖地区的江西南昌“筷子巷”现象,等等。这些现象产生于特定的历史时期,都有一定的移民活动作为背景,形成的原因十分复杂,既有移民史事作为支撑,其中也不乏附会传说成分。如果将它们置于精神文化层面来考察,精神家园则是其中带共性的问题。
中国是一个崇尚祖先崇拜的国度。所谓祖先崇拜,就是相信祖先的灵魂不灭,并且成为超自然的一部分而加以崇拜。祖先崇拜既是一种信仰习惯,也是一种宗法制度。祖先崇拜的主要内容,包括祭祖与丧葬。在中国儒家思想的哺育下,人们形成了“慎终追远”的传统。“慎终”就是为父辈或祖辈办理丧事;“追远”就是举行祭祖活动。中国人的这种信仰观念,就是基于死去的祖先的灵魂仍然存在,并且能对子孙的生存状态产生影响。
从哲学意义上讲,祖先崇拜就是中国人一元世界观的表现,它叩问的是关于人类生命本源中最根本的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的问题。中国古人认为,“父”“祖”就是自己生命的本源,自己死后也要去到先祖所在的阴间的家族中去,那时自己就是祠堂那些按照顺序排列的神主牌位中的一个,接受子嗣后代的供奉敬拜。这样,祠堂就成为一个连接祖先和自己生命来源的地方。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讲,包括祠堂在内的“家”,不仅是人们的物质居所,同时也是人们的精神归宿,它象征着一个人的身份和生命意义的来源。
根据学者研究,在传统意义上,“家”的概念常常“和愉快的记忆,亲密的关系,与父母、兄弟姐妹和自己的爱人同处所带来的那种温情和安全感相连”。在这个意义上,“家”与“稳定”“持久”“确定性”和“永恒”基本上是同义词。然而,在后现代的世界,“家”作为一个普世、稳定和与某种地理界限相连的概念,正不断受到挑战。据此有人将“家”划分为七个维度,即认为家分别建立在庇护所、壁炉、心灵、隐私、根源、居所和天堂之上。而真正与华人移民世界有关系的“家”的概念,则主要建立在根源、心灵和居所这三种维度之上。即所谓:根源——祖先的家;心灵——情感的家;居所——功能的家。[11]
在哲学家眼中,家有两种形式:物质的和精神的。物质意义的“家”,是人们身体的居所,精神意义的“家”则是人们情感的归宿。相对于物质意义的“家”,精神意义上的“家”,指的则是人们心理上认可、信赖、追求的归宿和寄托之所。如果将前者比喻为“家”的“形”与“壳”,那么后者则是“家”的“灵”与“魂”。这种源自生命、代表人的信仰、归宿与精魂的寄托之所,就是我们所说的精神家园。古今中外的历史表明,缺乏自然地域家园的民族,必将在世界上四处飘泊,而最终在历史进程中消亡;而失落精神家园的民族,民族精神灵魂同样会在居无定所的漂泊中遗落。(www.xing528.com)
从精神意义上讲,“祖先的家”既是自己生命的起点也是自己生后的去处,“家”的概念在这里没有终结,它跨越了阴阳两世。这个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影响的由血缘纽带建立起来的“家”,不但明确解说了“我是谁”等一系列问题,还关涉着生命永恒的注释:自己从祖先那里继承了生命,子嗣则是自己生命的延续,现实世界的一系列实践都从这种意义上获得了终极价值。同时,祖先活着是人,死了是神,无论生死,他们都保护庇佑着自己的后代——后裔的幸福和家族的延续,这种保护庇佑也为人们提供了一种“家”的安全感。
在当今日益全球化和充满流动性的世界当中,传统意义上完整的“家”已经被更加变动和分裂的“家”代替。海外华人移民的实践表明,“祖先的家”“情感的家”和“功能的家”构成了“家”的三个基本维度。从移民开始迁徙的那一刻起,“家”及其含义就沿着这三个维度不断发生裂变。随着移民进程的持续,裂变也不断加深,从而在移民心中造成了深刻的焦虑和不安全感。为了克服这种焦虑,移民通过对传统社会组织原则和文化传统的创造性借用,以及对集体记忆的选择性营造,努力弥合“家”的内部所出现的裂痕,最终在象征的意义上重构了一个完整的“家”,同时也完成了对于传统的“家”的超越。[12]
对照当今华人移民的经历,回望历史上的移民社会,上述流传于各地的同类祖源现象,从成因分析,固然都有各自不同的历史背景、地理条件以及经济利益等因素在起作用,可以说都是基于现实需要、面对未来挑战而产生的。但从精神层面来分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在移民定居地营造一个象征意义上的精神家园的行为和努力!当上述地区的移民通过异地迁徙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在构建了一个足以栖身的居所,获得物质意义的“家”的满足也就是首先实现“功能的家”之后,接下来面临的便是如何通过努力,将因为长距离的迁移和居地的改变而撕裂的“祖先的家”、“情感的家”建设起来。
从移民内心来说,传统的祖先崇拜熏陶让他们自觉地通过各种努力将自己和原居地的祖先连接起来,以重建一个完整的世系来满足内心的归属感;并且寄希望于祖先能够保护和庇佑身处异乡的子孙后裔获得安康和富足。再说,从移民环境而论,“来历不明”是个略带侮辱性的词,足以让你难以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安身立命。而为了避免被冠以“来历不明”的头衔,几乎所有的移民都不得不为寻找、安顿祖先的“家”而奔忙。这是因为,一个来历清楚的世系,一个完整意义的“家,表明自己来自某地是某人之后,这不但关系到他人对自己的认知态度,而且也是移民社会初期争取和利用生存资源的一种重要工具。由此可见,精神家园建设对于身处异境的移民说来,显得何等必要和紧迫。历史时期同类祖源的现象,表面上反映的是移民对于祖先来源的追寻,而实质上投射出的则是共有精神家园的构建与营造的重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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