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原乡的成长背景和四川的客家环境,仅仅为迁入四川的湖广移民家族的创业创造了有利的外部条件,而要成长为当地的世家大族,则需要结合入迁家族的自身条件来考察。
首先是入迁家族的背景条件。一般说来,元末明初入迁四川的湖广家族,由于所处时代的特殊,因而呈现出两个显著特点,其一是颇多“避难入蜀”的世家大族。其二是颇多人丁富裕家族。前者显然与元末战乱所造成的长江中下游地区人口流动形势有关。许多生活、成长在明代的显望家族,他们在追溯祖先来历时,往往都提到其先来自于元末,其动因都是为了“入蜀避难”。例如,明庶吉士李长祥《夏老姑传》载:“(夏氏)远祖江南英山人,元末因避乱之蜀,其后或在璧山,或在江津,或在涪,而以涪(今重庆市涪陵区)为盛。世世以科名显,为涪望族。”[40]明代巴县粟氏为望族,其先楚松滋人,“元末避地入蜀”。元末由江西分宁州迁居江津县的郑氏家族,在元代家多显宦,长子仕至礼兵二部尚书,次子仕至两台御史,三子充太学上舍。“自宋历元,兄弟亲族同居十世,约二百六十年,宋元二史俱载郑氏孝义传中,累朝旌为义门。”元末郑鸿章携兄弟子孙来蜀江津家焉。有如西充刘氏家族,其源为汉长沙王后裔,后迁至江西临江府安福县,以文学冠冕宋代数世,成为当地望族,号为“墨庄刘氏”,“至元末贼乱,迁渝州及定远,入明迁西充”[41]。又如明代朝中重臣、新都杨廷和杨慎家族,其先祖就是元末避乱,经麻城入蜀的。“先公世庐陵人,有名世贤者,以元末欧祥乱,徙麻城,避红巾贼入蜀,家新都。”[42]明代广安望族王德安家族,“自元末万嗣公由麻城入蜀,即广安之始祖也。有明三百年间……科第前后相望,遂为广安著姓”[43]。以上郑氏、刘氏、杨氏、王氏家族元末迁川事迹,源自该两姓族谱的记载,从移民史角度讲应该是真实的。至于其祖先是否如其所述,世代为官,有无炫耀夸大成分,有待考证。不过,在元末农民战争形势之下,以官宦和富豪居多的大族身份背景,在农民军活动甚为频繁的江西—麻城地区,他们之成为农民军所欲打击的对象,也是在所难免的。后者显然与明初的移民政策有关系。由于明初四川空虚、亟待充实的形势,明初政府制定的移湖广实四川的移民政策,首先是以人丁富裕的家族为对象。这样,我们经常可以从明初移民家族中,发现父子兄弟数十口一起迁入四川的情况。上述两种类型的家族背景条件,为迁入四川的湖广移民家族增添了某种经济、文化和劳动力方面的优势,从而为他们在客居地的成长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其次是入迁家族的自身奋斗。移民家族的成长除了依靠身世背景这一先天条件外,家族的兴盛壮大尤其需要若干代人持续奋斗的积累。例如麻城杨廷和家族元末避乱迁新都,一门四代中共出了一位状元,六位进士,均为显宦。但这一家族在迁川始祖之前数代“皆不仕”,迁川始祖至第四代杨春时,才“以明经应贡”,授“贵州永州吏目”,实现了由民而官的过程。[44]这一过程正是基于家族先辈历经数世努力的结果。又如,湖南移民蒋氏,“先世自湖南来川,家于邑永兴场为塾师,课生徒为业田,由是起家,至天开家已裕,五世至超,家益厚,超仪状魁梧,有威重,为人敦厚,崇俭朴,虽家资万石”[45]。再如遂宁黑柏沟张氏家族的兴盛。明洪武二年(1369年),张万由湖北迁入蜀中黑柏沟定居,与其子张永成两代皆为布衣。经过100余年的发展,至第三代张赞,家族的处境开始发生变化,即“由读书而科举”。张赞于明景泰五年(1454年)考中进士,历官礼部主事、员外郎、郎中、云南姚安府知府,惠政卓著,吏民称颂。此后,从景泰年间张赞至崇祯时张荚,共考中进士2人、举人6人……因明代遂宁张氏科甲兴盛,朝廷旌表其门曰:“科第世家”。[46]从上述案例可以看出,湖广迁川移民在明代都经历了一个较为艰苦的创业积累时期。
蓬溪县张氏家族祖屋一角
李映发教授对明清新都杨氏、广安王氏、崇庆杨氏、遂宁张氏四大麻城籍移民家族迁川后的创业历程进行了细致的点评,堪称精当:
他们的鼎盛时期,距一世祖入川年代都有相当长一段时期(间)。一世祖境遇大多困窘,艰苦打拼,子孙耕读传家,遂脱贫致富,由民为官,这说明一人的成功,一个家族的兴旺都有一个历史积淀过程。[47](www.xing528.com)
值得强调指出的是,由于明代湖广家族迁入之初,正值巴蜀残破,地荒民稀之时,因此,伴随着这些家族成长的,往往是他们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的经历。一些地方志和家谱中不乏这样典型事例的记述。
例如,民国《中江县志》记述楚籍王氏落业当地垦荒的处境称:
王氏,楚之荆州公安人……皇明初,祖安福携二子兴贵、兴秀,偕姨丈罗敬仁、李必文、李之婿刘同移家入蜀,抵中江黄柏樊,时兵荒之余,人烟几断,乃结茅且止。开榛莽得古瓦屋三间,暨李、刘定家焉。[48]
《陈氏族谱》在描述始祖陈芝尧播迁巴蜀历程时,其奋斗之艰难、创业之辛苦历历可见:
维我芝尧公,黄州故府,麻城旧郡。生于斯,长于斯,原家楚北,适乐郊,适乐国。别业巴西,荷担携孥,餐风宿露,一身烟雨,两鬓星霜,听茅店之鸡声,仓皇鸟道,印板桥之鸿爪,播越牛并,正教乡,乾封镇,载欣戴奔,五马桥,姜家冲,爰居爰处,良禽有择木之思,遍历黎州,崇庆、黄莺作乔迁之想,又到洪雅、花溪……传子孙者十余辈,绵绵翼翼。[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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