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抗大七分校的烧炭任务

赵育言

一九四四年秋天的一个下午，我们烧炭小组的七八位同志，领受了烧炭三万五千斤的任务。离开七队驻地，沿着河沟，向豹子川深处走去。到了XX沟，老乡家的大黑狗扑出来，”汪汪汪“地向我们几个生客叫着，我们几个背着背包、粮食、碗筷和工具的小伙子，立即停住了脚步，站成一条线，用斧柄阻挡着大黑狗的进攻。老乡听到大黑狗狂吠，慢悠悠地走出来，右手向大黑狗一挥：“去！”它耷拉着脑袋，远远地趴在那儿，眼睛盯着这几个陌生人，时而发出几声“汪汪”！

“同志，从哪达来，干甚？”

当我们说明了来意，老乡堆起了满面笑容：“进来呀，窑里坐。”我们跟着老乡进到窑洞里，放下背包，就忙着扫地、抱柴、担水、淘米、做饭，他见我们一个个身强体壮，活蹦乱跳，就靠在炕角边和我们聊天儿。老乡见我们都是些爱说爱笑、打打闹闹、岁数差不多的年轻人，也就渐渐地活跃起来。他点燃油灯问我们：“河北娃到这里受得了苦？”一会儿又问：“同志，打过仗不？”他用力地抽了一口烟，关心地说：“冬天快到了，炭要多准备些。”我们向他笑笑，要求他讲红军闹革命的故事。他的话匣子打开了，像决了堤的河水，滔滔不绝地讲起刘志丹的革命故事来。大家忙过之后，吃了晚饭，挤到窑里又听他讲工农红军智斗白狗子的故事。他说：“刘志丹领导的工农红军是神兵天将，飞到敌堡里抓白狗子，捉地主……”他讲得多么生动呀，刘志丹同志在人们心目中，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他在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搏斗中，为人民的解放牺牲了，陕北的人民怀念他、歌颂他，这是很自然的。老乡在炕沿上磕了下烟袋锅子，继续说：“毛主席到达陕北，穷人翻了身，咱们过上了好日子，都是毛主席领导得好。”他说到这里，我陷入了深思：为什么陕甘宁边区的人民，人人都爱唱《东方红》这首歌呢？原来这支歌抒发了他们对党、对毛主席的感情，说出了他们心中的话，人们高兴了，就情不自禁地唱起来。大家坐在炕上，听着他讲述共产党领导边区人民闹翻身的故事，分享着他甜蜜生活的喜悦。

“老乡，现在生活怎个美？”他又点燃了一袋烟，用力”吧嗒“了几下，烟锅中发出”嗞嗞“的声音，他在炕沿上接着说：“共产党、毛主席领导人民开荒种地搞生产，不愁吃不愁穿。黄灿灿的米饭香着哩！”说到这里，这个旧社会放羊娃的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陷入了幸福的沉思。又过了一会儿，他小声地说：“明天还得动弹（劳动）哩，睡吧！”后半夜，犬吠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跟着是大黑的几声惨叫。老乡从窑墙上取下了火枪，装上药，向着羊圈“砰”的一声。“有豹子！”我们赶快爬起来，点燃桦树皮出来，见大黑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地上淌着血，大黑在和豹子的搏斗中被咬死了。豹子听到枪声，急急地跳上窑壁，逃走了。牛羊保住了，大黑死掉了。老乡是多么痛心呀！他回到窑里，坐在炕上，又点燃了他的小烟锅……

砍树开始了。一天下午，组长叫我和另一同学回队去背粮。我们离开老乡家，天已渐渐黑下来。回到七队，我们俩弄好粮，带了一点猪油，便沿着河沟小路，踏着石子，哼着陕北小调上路了，边走边唱：“一唱英雄刘志丹，家住陕北保安县……”

我俩慢慢地走着，我问他：“豹子川什么时候建成共产主义”？“也许一百年吧？”“用不了。”“将来你给孩子讲些什么呀？”“就讲砍树烧炭吧！”我们边走边“扯”着，说到有趣处，就哈哈大笑起来。

当离开营房大约有二里多路时，回头一看：唉约，一只大灰狼！它闻到油腥味，一踮一踮地跟着我们。我不禁心惊了一下。我们紧走几步，它紧跟几步；我们慢走几步，它就停下来。哼，原来狼也是怕人的。我俩不约而同地放下粮食，从地上拣了一堆石头，向大灰狼投去。它见我们投入了战斗，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我们赶走了大灰狼，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在暗淡的夜色中，警惕地向老乡家大步走去。(www.xing528.com)

老乡见我们很晚才急促地赶回来，亲切地说：“这么晚还背粮去，我这还有，先吃着。”我们向他笑笑，说声“不用，够麻烦了”！他说：“军民是一家嘛，不要说外人话！”他说完，走到羊圈里，拦好圈回到窑里，又想起了他的大黑狗，伤心地说：“没有大黑，觉也睡不下。”这时，只有在这时，我才体会到大黑对他说来是多么重要。

“对，咱们睡轻一点，防备豹子、狼闯进来。”我们躺下快睡了，还见他翻过来覆过去的叹气声，外边静悄悄的，只有羊圈里牛羊”咯吱咯吱“的倒嚼声。

上山砍树几天了，斧柄也用断了几把，鞋子也磨得不能再穿了。斧柄断了可以再修好，鞋子不能穿了从哪儿来呢？打赤脚去吧，山上荆棘丛生，刺梅遍野，一不留心就会刺伤脚板。我因没有鞋穿不能上山而忧虑着。当想到急需完成三万五千多斤的烧炭任务时，我鼓起了上山的勇气。心想，野刺梅不过使肉皮增加几道伤痕，算不了什么。想到这里，我的劲头又来了。我扛起了斧头，赤着脚要上山时，被老乡看见了。“同志，给你条草绳绳，把鞋捆牢。”老乡见我赤着脚走过来，亲切地递过草绳，让我把鞋底绑在脚板上。老乡送给我的这根草绳，激起了我心中的浪花，使我久久不能平静，一根草绳，表现了他对军队的深情。

秋天的山岭上，白杨、白桦黄了叶，只有枫树，在晨曦中，像霞云红极，满山映红。这里的自然景色，美极了！真使人陶醉，令人神怡。可惜我不是文化人，不能用笔写出这绚丽的景色，不能用色笔勾出满山红叶的风景画。然而，我在祖国大西北这美丽的山岗上，开始了一天的劳动。

烧炭小组开始砍树时，就宣布了开展砍树竞赛的条件。第一天，我砍了二十几棵，而其他同学都砍了三十棵以上，我看了数字，知道落后了。收工的路上，我提着不能再穿的鞋子，扛着斧子，懒洋洋地走到住地。老乡见我赤着脚：“同志！鞋，鞋不能穿了？脚上扎了刺吧？”同学们要我洗洗脚，把刺挑出来，老乡和同学们对我的热爱和关心，给我注入了一股春天般的暖流，扫去了我竞赛落后的不快心绪。“明天再干吧，我也要创造新纪录的。”想到这里，振奋了精神，“人人都有两只手，人人争当劳动英雄，丰衣足食呀呼嗨哟”在我脑海中回荡起来。我带着甜蜜的微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像往常一样，我们帮老乡担满了水缸，打扫完了院子，伴着朝霞登上了山岭。小路上，正见裹着白肚子头巾的老乡，赶着羊群，唱着“一道道水来一道道山……”的山歌向高山走去。那清脆嘹亮的歌声，响彻了山川、树林，飘向无边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