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语有“财迷心窍”,“财”意义广泛,收缩、降级就成为“钱迷心窍”,释义,可以说是为拿到钱而忘掉一切,而扔掉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世间会有这样的事吗?竟出现了这样的事!事见“新华社南宁(1998年) 7月20日电”,因为案情过于重大,破案过于迅速,很多报纸登了。事不复杂,是中国银行南宁分行的运钞车于7月19日下午5时左右到各有关单位去收现钞,收完一啤酒公司的,合计现钞已超过130万,车将前行,押钞员之一的张明用五四手枪把司机、出纳员和另一押钞员打死,推出尸体(一人未死),开车逃跑,向西北跑出一百多公里被抓获,距案发时间不及四小时。这案情大有可读性,可以为有些报刊拉住一些读者,也可以说是物各有其用吧?我也想利用,因为读后有些感慨,憋在心里不舒服,干脆顺水推舟,诌一篇小文。
感慨杂而深,想由远处说起。这远处是“人生之道”,由修齐到治平都是。修齐治平是目的,办法则可以分为上中下种种等级。书生言必称《四书》,想请孟子来帮助开场。孟子见梁惠王,王问他:“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讲“内圣”的儒家或新儒家对于这样的道不同必认为孟子是而梁惠王非,因为“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所以应该推崇“德”治。我则认为这个问题很复杂,评定是非之前先要分析。梁惠王往矣,可是他的话具在,他是说“利吾国”,不是“利吾”,如果这利吾国理解为希望人民都有饭吃,都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这就与孟子设想的“养生丧死无憾”的“王道之始”正是一路。分别在于梁惠王没说用什么办法,孟子言明用德治。德治要求上上下下都有德,都能够爱人如己,作为一种理想,是好的。但也是作为理想,都有个致命的缺点,是很难不折不扣地成为现实,甚至大打折扣地成为现实。为了坐而可言,起而能行,讲人生之道,对于德,我们要既不轻视,又不专靠。改为靠什么呢?靠不得已而降一级的讲“利”,可是要求用自己双目看全面,即兼顾“众利”。我自己要活,别人也要活,我自己想得幸福,别人也想得幸福,我不顾别人,别人也不顾我,我夺别人的,别人也夺我的,所以为了自己活得好,就最好是讲理,维持公道。理和公道的条文化是多种法律。守法的动力,在某些人可能有德的成分;至于目的则是维护众利。
法律,即使细如牛毛,也是管大事不管小事。大小事都管是德的优越的一面,管而可以不听是德的不优越的一面。不听,不能强制听,只好换个庙去烧香。顾众利是个庙,如果仍不灵,可以再降级,降到只顾“己利”,但要加个“明智”的条件,算计,所求要是长远的,妥靠的。生活中的许多事可以为证。借钱,还,是为下次容易借到,俗语所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是也。阮囊羞涩之时,假定曾生偷窃甚至抢劫之心,可是继而想,万一被发现,将不齿于人类,将坐牢,损失过大,还是不得已而规矩吧。与能内圣因而困穷的人相比,这是来于小算盘的貌似君子;不过以多看行动、少问居心的法治精神衡之,我们也就只能以恕道待之了。
由貌似君子再降级,就成为只顾自己的一时之利,可偷则偷,可抢则抢,没有德,不想法,而信仰侥幸。侥幸,不能十拿九稳,这是说,也可能不幸,落入法网。反应的情意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还有点滴的明智甚至德的成分,感到“一失足成千古恨”;另一类是一往无前,甚至高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还是说侥幸,难于调查研究,不知道信仰侥幸而真就幸的,大致可占百分之若干,也许竟至不少吧?法网不如天网,纵使不疏也必漏,如何补救?只能寄希望于“教”,安于远水不解近渴。(www.xing528.com)
走“利”的路,过去我一直认为,下降到信仰侥幸就不能再降,因为再降就将不能称为人“生”之道。万分意外,南宁的案件证明,信仰侥幸仍可以再降,降到连“己利”也不要了。何以这样说?可以想想,三条人命,抢走一辆汽车,一百多万现钞,凶手确凿无疑,电话网遍布天下,你不能隐形,不能飞上天,如何能逃出去?这是一。还有二,假定不可能成为可能,带着这样一辆车,一百多万现钞,你能找个地方安家,慢慢享受吗?总之是稍有常识就可以判断,这是自己送自己走上死路。事实也正是如此,不到四小时就带上手铐等待审判了。
事罕见,但已见,就使我们不能不想到一些问题。其一,一个人,自己送自己走上死路,为什么?“钱”。何以如此爱钱?我以为,拜金主义加享乐主义的世风总要负一部分(或大部分)责任。比如说,生活在《镜花缘》里的君子国,人都惯于礼让,他会这样吗?君子国,难于实现的幻想,可以存而不论,现在是走向另一极端,钱至上,关心治道的人总当想想了。其二,还可以想得更深更远,如伟大的民族,灿烂的文化,有些人愿意说,有些人愿意听,可是看现实,竟有张明这样的,想到宋儒说的“民吾同胞”,还能怡然自乐吗?总要想办法,救急,使未知数的钱迷心窍的人从钱的魔爪下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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