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轻人发牢骚，向老的：“思想僵化，跟不上时代，看什么都不顺眼，讨厌！”牢骚语未点名，可我是老的，本诸爱护自己及其同群的人性论，觉得“都”不顺眼就“都”可厌，未免以偏概全，想辩解几句。例证过多，大题宜于小作，想一，限于昨天一天的所感；二，只说二事，上午下午各一件。
且说昨天是1999年9月19日，旧历八月初十，新旧派的人都会清楚，中秋节临近了。旧习惯还是新法治呢，亲亲，欠情，直到拉关系，都要送礼，应时的礼品是月饼。我也收到几份，语云，“官不打送礼的”，况小民百姓乎，所以我也很高兴。感到美中不足，是送者破费很多而我未得到应有的实惠。又犯了怀旧病！比如走入前门大街正明斋，买自来红、自来白各二斤或三斤，双层纸包为两包，外加绳变为一包，价不高，送入蜗居，我必感激而加涕零，因为收到的，轻为实惠，重为“朴”的古风。古风就可贵吗？那你就看看今风，手提入门，入目，体积大，花样奇，豪华，美丽；费力除去包装，三层五层，最后入口，不过一点点，供林黛玉、薛宝钗一流人吃还可以，换为焦大，是一个人也能果腹。我以及家里人，格在林薛和焦大之间，比如某一段时间吃完，包装不能吃，怎么办？来一次包装展览甚至比赛？既无陈列室，又怕没有人看。珍藏？那就要把加冠之冠直到纳履之履都扔出去。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必须遵照有用者留、无用者去的原则，请这些豪华而美丽的包装屈尊，到垃圾堆上去安身。一家扔一些，小事一段，扩大到全国就成为大问题。问题有唯物的，或说经济的，是浪费，我看还可以视为小节。大节呢，就不能不触及生活态度或更深入说道德问题。听洞明世风的人说，作为礼品，如果外貌不豪华美丽，就难于销出去，为赚“钱”，就只好在包装上争奇斗胜。再说买主，追豪华美丽而不管实惠，所求当然是俗语所谓“面子”。如果事物必须划入实虚中的一类，面子，虚也，虚与假为近邻，离归真返朴的“朴”就太远了。为多赚钱而放弃实惠更不用说，是现今多见不怪的为钱而无所不为的牛刀小试，但一叶落而知秋，也就颇值得一号（读阳平）三叹了。(www.xing528.com)
为不能朴而发的上午牢骚告终，继说下午的。是中午送邮件的一班过去，报两份及期刊不定份入门，日西斜时翻阅，只说引来牢骚的一份期刊。总的看，是篇幅的一半或多一半为女性照片（当然有半裸的）。分着看，不少题目与男女之间有关联。我一向是不看这类时髦之作，不是怕动摇道心，是觉得饮食男女都来于“天命之谓性”，男婚女嫁，直到“辗转反侧”“钻穴隙相窥”，都没什么稀奇，也就不值得反复写，刮目看。可是时风是有不少人反复写，有更多的人刮目看，何以故？为了明白情况，想也刮目试试。由几篇之中选一篇，是说一位曾结婚而离之女，当然要美丽，而且能歌能舞，由北而南，到某地去闯。以下用生花之笔描述经历，多变并多曲折，但可总而言之，不过是甲男甜言蜜语，乙男甜言蜜语加多给工资，丙男甜言蜜语加多给工资加摸，丁男花样更多，等等，结果呢，如入原始森林，到处有险情，终于如何如何云云。我看完，刚要评论其事，忽然想到不久前一个熟悉文坛情况的某君的讲说，是这类作品同样来于“创造社”，背后并无其事。无其事而造，为什么？为高稿酬，千字千元。如此破费也有所为，是保持高印数不下降，多赚些。原来都是为“钱”！钱能使鬼推磨，自古而然，于今为烈，也就罢了。值得三思的是，数目相当多的人只对“辗转反侧”“钻穴隙相窥”一类事着迷，还会有兴趣和时间读学术著作吗？学术著作，所重是传授知识，培养品格，能使人由本性的浊趋向“清”。今则反之，尽全力趋向浊，专说所求，追钱的有所得，追趣味的也有所得，遗憾的是都没有想，长此下去，我们会降到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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