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叙述在意义生成与理解中的根本性地位,有必要将之上升到与科学话语分庭抗礼的高度加以思考,提炼为一个核心哲学范畴。长期以来,人是理性(能推理)的动物曾是我们关于人的理解的主导性范式,在语言转向的背景下,人们现在愈益认识到,人乃是甚至更是言说(故事)的动物。长期以来,由于对科学理性的单方面强调,语言之为“logos”(逻各斯)即“分析”、“论理”的维度压制乃至遮蔽了其固有的“Mythos”(秘索思)即“故事”、“传说”的另一面。事实上,秘索思不但在逻辑上构成话语不可或缺的维度,即从时间上看,亦是西方古希腊思想中较逻格斯更早出现的语言和思想形态。具体说,荷马的文体就是秘索思,而逻各斯则是哲人典型的言述方式。
从话语方式的角度看,科学以理性抽象、分析与论证为基本特征,其发达形态为人工符号语言。反之,叙述是人类基本的常态自然语言,在认识上具有经验综合性特征。在二者关系上,“叙事无论从认识论还是本体论上都比逻辑或理论推理更为原始”。讲故事是遍及人类各民族最古老和最基本的文化事实,罗兰·巴特说:“叙述存在于所有时代、地域和社会;它与人类历史同时出现…… 事实上,像生活一样,它从来就在那里,超越国界、历史和文化。”
叙事性言说对分析、推理性话语的优先性不仅是时间上的,而且是逻辑上的。语言哲学的基本观点之一,是所谓“意义先于真假”,其本来意思是说,只有在语词意义确定的前提下才有真假可言。扩大到人文叙述话语与科学分析话语的关系上看,这话依然成立。科学作为可较真且具有实证效力的话语,归根到底仍然是生活世界中的事物,其有力之外,说到底无非为特定目的的达成提供有效手段,然而,目的的确定,何者值得追求,何者并无意义均非在科学范围内可以定夺,而是在人文话语包括叙述中达成理解的。在此,意义不但先于真假,且高于真假,真假最终应该是服从和服务于意义目标的。
叙述是人类话语永恒的基质。依怀特的看法:“叙述远不止是人类赋予经验以意义的各种符号形式的一种,叙述乃‘元符码’(meta-code)。在其普遍性的基础上我们关于共同拥有的世界的信息可以在跨文化间被传递。……叙述能力的缺失或拒绝叙述表明意义自身的缺失或对意义的拒绝。”康德将因果性之类科学话语的主导范畴作为人类思想的基本成分,却往往忽略了历史性这一更为基本的理解层面。事实上,康德所说的无论是作为感性直观形式的时间和空间,还是因果、可能、偶然、必然等十二个知性范畴,历史地看均非先天的,亦非科学思维所独有,而是包含在人类日常理解包括叙述中的,是在人类生活实践中逐渐形成的。叙述(其重要原始形式是神话、寓言)不但在时间上先于科学,在逻辑上亦是人类把握世界更为基本的精神方式:科学精于计算,而叙事则先于计算,决定着我们计算的旨趣与方向;科学的精致、严格是以其片断、单薄为代价的,在宏观总体性层次上,我们关于世界的宏观、整全理解,则是在经验综合性叙述中给出的。简言之,叙述话语给出的是世界观,“世界就是语言地组织起来的经验与之相关的整体”。而科学话语则是在一定世界观背景上分门别类观世界的产物。(www.xing528.com)
在这样的意义上理解叙述作为人文话语与科学式的分析推理话语的关系,我们在感受科学改造物质世界的伟力的同时,不应忽视叙述在生活世界中的重要角色。诗人格奥尔格(Stefan George)说:语词破裂处,无物存在(Keing Ding ist,wo das Wort gebricht),进而,叙述断裂处,生活不复可能,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对人的心理疾患的研究充分印证了这一点。将苏格拉底“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一活”的说法用于叙述与生活的关系,利科说,“故事令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存变成人类生活”。卡尼(Rechard Kearney)说得好:“饮食可使我们维生,而故事可使我们不枉此生。”“一个有意义的生活就是一个追求融贯的故事的生活。”
(201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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