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詩序》的説法,《詩經·邶風·旄丘》是“責衛伯也。狄人迫逐黎侯,黎侯寓于衛,衛不能修方伯連率之職,黎之臣子以責於衛也”。歷來解詩者多從其説。
《旄丘》詩的第四章提到了“流離”,詩云:“瑣兮尾兮,流離之子。叔兮伯兮,褎如充耳。”詩人爲什麽用“流離之子”來起興,“流離之子”與“叔兮伯兮”到底有什麽關係呢?
《毛傳》解釋前兩句説:“瑣、尾,少好之貌。流離,鳥也,少好長醜,始而愉樂,終以微弱。”對於后兩句,《毛傳》則解釋説:“褎,盛服也。充耳,盛飾也。”〔2〕“充耳”即“瑱”,也即古人冠冕兩側懸掛的玉石做的裝飾物,亦見於《衛風·淇奥》“充耳琇瑩”、《齊風·著》“充耳以素乎而”、《小雅·都人士》“充耳琇實”,各詩均用以形容人物形態、衣飾的華貴。據此,則《旄丘》所謂“叔兮伯兮,褎如充耳”同樣也是形容衛國大夫的服飾華美,這與本詩第三章提到的“狐裘蒙戎”正相呼應。
然而《毛傳》所云“少好長醜”的特點與後文“褎如充耳”的描述似乎並没有直接的意義關聯。二者到底是怎麽聯繫起來的,《毛傳》以後的説詩者都没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而楚簡《鶹鷅》的出現,終於讓我們解開了這一疑問。
《鶹鷅》説此鳥“欲衣而惡枲”、“不織而欲衣”。《説文解字》中説“枲,麻也”,曹錦炎先生在註釋中指出枲爲貧賤者所穿的粗麻布衣服。可見,鶹鷅的特點是不從事紡織的具體工作卻想要穿華美的衣服,這與《旄丘》詩中所描述的衣着華美、生活安逸卻不履行自己職責的衛國大夫形象若合符節。所謂“褎如充耳”,正是“欲衣”的直接體現,而詩歌的諷刺意味則寄寓在言外的“惡枲”和“不織”之中,也就是《旄丘》第三章所指出的“狐裘蒙戎,匪車不東。叔兮伯兮,靡所與同”。(www.xing528.com)
《毛傳》在“褎如充耳”下注云:“大夫褎然有尊盛之服,而不能稱也。”這種“服美不稱”的理解正確揭示出了《旄丘》第四章的含義,如此看來,似乎《毛傳》是瞭解“流離”這種鳥的特徵的。然而《毛傳》註“瑣兮尾兮,流離之子”時,僅從字面意思作解,就如馬瑞辰所指出的:“瑣、尾二字同義,《爾雅·釋訓》:‘瑣瑣,小也。’尾通作微,微亦小也。古小與好義近,孟喜《易中孚注》‘好,小也’是也。《傳》以瑣尾狀流離之少好貌,故以少好釋之。”〔3〕《毛傳》將“流離之子”理解成幼鳥,又根據“瑣、尾”二字的字義總結出“少好長醜”的特點。筆者推測這或許是“流離”這種鳥最直觀的生態特徵,而楚簡《鶹鷅》則給我們提供了前人賦予“流離”的文化特徵。《旄丘》所運用的更加偏向於後者,因此《毛傳》流於表面的解釋造成了前後意義溝通上的難題。
由於《毛傳》已經語焉不詳,後人更對“流離”的“文化特徵”茫無所知,所以在解詩的過程中造成了越來越多的誤解。比如鄭玄,他曲解“褎如充耳”爲“塞耳無聞知”;而陸璣則更進一步説鶹鷅“其子適長大,還食其母,故張奂云:鶹鷅食母”。〔4〕不論陸璣之説是否别有根據,總之是與《旄丘》一詩所要表達的寓意越走越遠。
根據楚簡《鶹鷅》的内容,我們不僅可以解決《旄丘》第四章的難題,同時似乎也可以與《旄丘》第一章所云“旄丘之葛兮,何誕之節兮”相互照應。
葛是一種藤本植物,可以製爲締絡,《詩經》中常見,如《周南·葛覃》:“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維葉莫莫。是刈是濩,爲絺爲絡,服之無斁。”葛與枲性質類似,均是當時用作紡織材料的植物,與動物皮毛和絲織品相比品級略低。鶹鷅既“惡臬”,當也“惡葛”,正因爲如此,纔造成了旄丘之上葛草的“何誕之節兮”。“誕”,鄭玄釋爲“闊”,馬瑞辰以爲“延”之假借,長也。節指葛之枝條。王先謙以爲“何者,驚訝之詞”。〔5〕“何誕之節兮”是感歎葛草漫無目的地荒蕪生長,詩人借此象徵根本職責的荒廢,從而引出下面“叔兮伯兮,何多日也”兩句憤慨的責難。由此看來,《旄丘》一詩首尾呼應,主題明確,而解讀此詩的關鍵在於對“流離”的理解,楚簡《鶹鷅》的出現給我們提供了極爲寶貴的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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