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巫峡：探寻自然之美

郦道元

江水又东［1］，径巫峡［2］，杜宇所凿以通江水也［3］。郭仲产［4］云：“按地理志［5］，巫山在县西南，而今县东有巫山，将郡县居治无恒故也［6］！”

江水历峡，东，径新崩滩［7］。此山汉和帝永元十二年崩［8］，晋太元二年又崩［9］。当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今滩上有石，或圆如箪，或方似笥［10］，若此者甚众，皆崩崖所陨［11］，致怒湍流［12］，故谓之新崩滩。

其颓严所余［13］，比之诸岭，尚为竦桀［14］。其下十余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峡所无［15］，乃当抗峰岷峨，偕岭衡疑［16］，其翼附群山，并概青云，更就霄汉辨其优劣耳［17］！

神孟涂所处。《山海经》曰：“夏后启之臣孟涂［18］，是司神于巴［19］，巴人讼于孟涂之所，其衣有血者执之［20］，是请生［21］，居山上，在丹山西。”郭景纯［22］云：“丹山在丹阳，属巴。”丹山西即巫山者也［23］。又帝女居焉［24］。宋玉所谓：“天地之季女，名曰瑶姬，未形而亡，封于巫山之阳。精魂为草，寔为灵芝［25］。”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阻，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26］。’旦早视之，果如其言。故为立庙，号朝云焉［27］。”其间首尾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28］。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29］。重岩叠嶂，隐天蔽日［30］；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31］。至于夏水襄陵，沿泝阻绝［32］；或王命急宣［33］，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34］，其间千二百里［35］，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36］。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37］；绝巘多生怪柏［38］，悬泉瀑布，飞漱其间［39］；清荣峻茂，良多趣味［40］。每到晴初霜旦，林寒涧肃［41］；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42］，空谷传响，哀转久绝［43］。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44］！”

【注释】

［1］东：名词用作动词，向东流。

［2］径：经过。

［3］杜宇所凿以通江水也：杜宇所开凿的用来疏通江水的那个地方。杜宇：古蜀国帝王。所凿：所字结构，所开凿的地方。

［4］郭仲产：南朝刘宋诗人。

［5］地理志：《汉书·地理志》。

［6］将郡县居治无恒故也：大概就是古代郡县政府所在地不固定的缘故吧！将：语气副词，表揣测语气，大概。居：处所。治：治理，指行政机关。无恒：无常，变化不定。

［7］径（jìng）：流经。

［8］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永元：东汉和帝的年号。

［9］晋太元二年：公元377年。东晋孝武帝的年号。

［10］箪（dān）：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笥（sì）：方形竹器。

［11］陨（yǔn）：从高处落下。

［12］致怒湍流：使得湍急的水流更加汹涌。致：以致。怒：水势汹涌，这里用作使动。

［13］颓（tuí）：倾颓，坍塌。

［14］竦桀（sǒng jié）：竦通“耸”，耸立。桀：突出。

［15］非惟三峡所无：不只是三峡所没有。惟：副词，只，仅仅，表限止语气。

［16］乃当：而是应当。抗峰：与山峰比高低。偕岭：与山岭相并列。偕：共同，用作动词。疑：九嶷山，又名苍梧山。位于湖南省永州市宁远县境内。

［17］其翼附群山：它就像双翼一样遮护着群山而使它们依附于自己。并概：并，从二人并立；概，升概，保持量器公平的刮板，引申为平列。更：还要。就：趋近。优劣：此指高低。

［18］夏后：夏朝的君主。后：本义指君主。

［19］是司神于巴：这个人在巴地主管神灵之事。司：执掌。

［20］执：古字形象被捆束受刑的人，本义逮捕。

［21］是请生：巴人请求使他活下来。生：用作使动。(www.xing528.com)

［22］郭景纯：郭璞的字，晋代人，曾注《山海经》。

［23］即：就，副词，加强判断。也：表示判断语气。

［24］帝女居焉：帝女：上帝的女儿。焉：兼词，于此。

［25］宋玉：战国时期楚国人，辞赋家。季女：最小的女儿。未形：未嫁。封：埋葬。精魂为草：灵魂变成草。寔（shì）：这就是。

［26］高唐之阻：高唐：楚国台馆名，在云梦泽中。阻：险阻。阳台：山名，在巫山县境内。

［27］故为立庙，号朝云焉：立：建立。号：名字叫。焉：语气词。

［28］盖因山为名也：就是凭巫山来为它命名的。盖：句首语气词，表推测。因：本义席子，引申为依靠，凭借。

［29］自：介词，在。略无：没有一点儿。阙：通“缺”，空缺。

［30］隐天蔽日：挡住了天空，遮蔽了太阳。

［31］亭午：正午。夜分：夜半，午夜与凌晨分接的时间。曦月：日月。曦：日光。

［32］襄：浸漫，冲上。襄陵：江水漫上山陵。沿：顺流而下。泝（sù）：通“溯”，逆流而上。沿泝：指向上向下的行船。

［33］或：副词，或者。这里表假设的情况。宣：传达。

［34］白帝：白帝城，在今重庆奉节县境内。江陵：在今湖北荆州境内。

［35］其间千二百里：其间：白帝城到江陵。千二百里：现在计算大约三百五十公里。

［36］虽：即使。乘奔：骑乘奔马。御风：驾御长风。不以疾也：也不认为迅疾，快速。

［37］素湍绿潭，回清倒影：洁白湍急的山水回旋着清流，碧绿清澈的水潭倒映出景物。

［38］巘（yǎn）：山顶。绝巘：绝顶。

［39］漱（shù）：冲荡，冲刷。

［40］清荣峻茂：水清，树荣，山高，草茂。良：副词，的确。

［41］晴初霜旦：雨后初晴，下霜的早晨。林寒涧肃：山林清冷，山涧寒肃。肃：收敛，萎缩。这里也是清冷寒肃的意思。

［42］属（zhǔ）引：属音引调，指唱歌拖长音调，连绵婉转。此指猿啼。凄异：凄凉异常。

［43］响：回声。哀转：哀婉，低哀婉转。久绝：很长时间才消失。

［44］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巴东三峡，巫峡最长，猿猴哀婉的啼鸣，令人泪沾衣裳！

导读

郦道元（466—527），字善长，范阳（今河北涿州）人。北魏地理学家，散文家。出身于官宦世家，先后担任过中央官职和地方官。自幼好学，博览群书，爱好游览，足迹遍及大江南北。他参阅了多种书籍，通过自己的实际考察，完成了四十卷的《水经注》这一地理巨著。

《水经注》不仅是一部地理巨著，而且也是一部颇具特色的山水游记。郦道元以饱满的热情，深厚的文笔，形象生动地描述了祖国的壮丽山川。文字凝练，描写细腻，其艺术手法对后世影响极大。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中说：“郦道元叙山水，峻洁层深，奄有楚辞《山鬼》《招隐士》胜境。柳柳州游记，此其先导耶？”

本篇选自《水经注》卷三十四《江水》。通过记载历史故事和神话传说，记述了巫山巫峡的地理位置，用生动的语言描绘了巫山雄伟的气势和三峡两岸如画的四季景色。文笔简洁精练，语言生动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