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说:“开头第一句是最困难的。它好像在音乐里给予全篇作品以音调,往往要费很长的时间才找到它。”同学们也常常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头而感到困惑。
生活是连续的,一篇文章就是在这连续不断的生活过程中挑选一个重点来刻划。那么写的时候就要考虑到剪裁的问题。从什么地方开始,写到那里结束。截得太长或太短都不好,而一般同学的毛病正在于截得太长。譬如写开会,一定要从走进会场写起,写到散会之后回到宿舍为止;写游行一定要从集合出发写到回家躺上床睡觉。这种方法很笨拙,好像中国旧小说的作者,写一个人物总要从出生写到老死,虽然详细,却没有必要。
截得太长了,就多了一顶帽子,一条尾巴。帽子是可以脱掉的,尾巴是没有用的,都是多余的。譬如:
(11)记音乐晚会(第一段)
晚上七点钟,各院系的同学排着队,唱着歌,整齐地、有秩序地进入会场。
当当的钟声敲过之后,宿舍的走廊上掀起了一阵骚动,使我想起了今晚丁玲同志来清华演讲,于是赶快跟随着大家向大礼堂走去。
(13)苏联代表团在清华(最后一段)
同学们认为这种艺术远在资产阶级的艺术之上,而且只有人民自己创造出来的艺术才有不朽的价值。大会直至太阳西下,才在高呼万岁声中尽欢而散。
写到“而且只有人民自己的艺术才有不朽的价值”,就可以结束了,下面一句是多出来的尾巴。
国文教员一定有这样的经验,许多文章的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删去之后,就显得紧凑一点,好一点。
(14)解放后的学习态度(第一段)
我的学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虽然从小就跟着爸妈学讲话呀,学走路呀,但是最主要的还是在进了学校以后。
这完全是废话,作者不愿意直捷[6]了当地谈本题,挖空心思凑出这一段来开头,其实是吃力不讨好。还有一位同学写苏联代表团来清华参观,第一段从解放战争写起,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第二段说:
(15)当我们正在兴高采烈地唱着的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鼓掌声、欢呼声。同学们都跳跃起来,拍着手欢迎代表团的来临。
假使把第一段删去,把第二段作为开头,要好得多。
(16)记去年的聂耳晚会(最后两段)
在这个会上,每个人都深深地感动了。当东北受难同学控诉他们遭受迫害的经过时,可以听见台下的悲泣声。报告的每一字都紧紧地抓住了人们的心,他们开始懂得了忿怒[7]和复仇的意义。
虽然开会的时间很长,但是大家都不觉疲倦,直到散会才忧愁沉重地走回家去。
前一段把群众愤怒的心情刻划得很好,最后一段却是“画蛇添足”。不但多余,而且损害了全篇的完整。
上面所举的例子都是叙述文,议论文也是一样的。同学们写议论文也欢喜加上一顶帽子和一条尾巴,例如:
(17)参加人民小学的教学经验(第一段及最后一段)
流光如水,在小学教书已一年了。现在我把这一年来自己所得到的一些经验写在下面。
……
以上是个人一年来的教学总结,也谈不上经验和心得,因为事情很忙,写得很杂乱。
这篇文章的内容很充实,可是第一段和最后一段却是多余的,去了干净得多。
一般地说,同学们写议论文的能力比写叙述文差,这自然是一个理论水平的问题。分析事物的能力不够,看法不深入、不全面,就不可能写出好的议论文来。很多人拿到题目,觉得无话可说,只好勉强挤出一些不着边际的空话来敷衍篇幅,三段论式的写法便是这样产生的。所谓三段论是这样的:第一部分是引论,第二部分是本论,最后是结论。引论是帽子,结论是尾巴。而且帽子和尾巴往往很长,本论却很短,有时根本没有。引论的内容大都是所论事物的定义、功用或种类,譬如:
(18)今天的报纸(第一段)
报纸是传递消息的工具,以出版的时间分,有日报、晚报两种。以篇幅的大小来分,有四开、八开等等。
(19)我的学习态度(第一段)
学习的目的是为了增加知识,“学”是学习新的知识,“习”是温习旧的知识。“态度”是将我们的一举一动表现出来的。所以说“学习”与“态度”是结合在一起而不能分离的。
(20)题同上(第一段)
学习的范围甚广,包括技术、文化、科学等等。农民耕种、工人生产也包括在技术学习之内。(www.xing528.com)
定义是很难下的,尤其是普通的事物,譬如叫我们替桌子下个定义,就很不容易。你说它是方的吧,还有圆的;你说是四条腿的吧,三条腿的也有。而且即使你能替它下一个严格的定义,又有什么意义呢?没有人需要先学习桌子的定义,才知道什么是桌子的。
三段论式的写法是要不得的。我们不要在事物的外围绕圈子,要善于写得具体,一开始便接触问题。列宁曾写过一篇题为《论我们报纸的性质》的文章,一开头说:
(21)对于旧题目的政治鼓动,对政治的空谈占据的篇幅太多了,对新生活的建设,对于这种建设的事实所占的篇幅则大少了。关于这些简单的,众所周知的,明白的,已为群众所熟悉的现象,为什么不用十行二十行来说,而要用二百行至四百行呢?
他没有替报纸下定义,也没有替它分类,一开头就接触问题,非常简洁而有力。柏林斯基说:
(22)假如第一行落笔太远,那么这篇文章一定是废话通篇,离题千里;假如第一行就接触事件,那么这篇文章就是好文章。
我们正要学习“第一行就接触事件”,这就是古人所谓“开门见山”。毛泽东《论学习》的第一段说:
(23)一般地说,一切有相当研究能力的共产党员都要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都要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都要研究当前运动的情况与趋势,并通过他们去教育那些文化水准较低的党员。特殊地说,干部应该着重地研究这些东西,中央委员会与高级干部尤其应该加紧研究。指导一个伟大的革命运动使之走向胜利,没有革命理论,没有历史知识,没有实际运动的了解,就不能有胜利。
在这一段里,关于:一、哪些人应该研究?二、研究什么?三、为什么要研究?都简单扼要地说明了。假使让同学来写,这篇文章恐怕只剩下这一段了,因为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下面再写什么呢?由此看来,即使像开头这样一个问题,也是与作者的生活经验和思想水平关联着的,知道得多,了解得深刻,才敢于用“开门见山”的方法,
许多文章的结尾不但不必要,而且是千篇一律的陈腐的套子,上引(13)和(16)就是例子,再如:
(24)听丁玲讲恋爱问题以后(最后一段)
解放战争基本上已经胜利了,全国人民正在热烈地从事经济建设。我们必须确立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与正确的恋爱观,为建设富强的新中国而努力。
和“开门见山”一样,结尾要戛然而止。该说的话说完了,文章就可以结束了,不要“画蛇添足”,硬加上一段尾巴。
同学的文章中也有一些好的结尾,例如有一位同学写他们系里的师生联欢会。在吃茶点的时候,先生们忽然集合起来,发动攻势,来抢同学的点心,同学也不甘示弱,立刻展开反攻。这样,师生之间,新旧同学之间的隔膜就打破了。最后作者说:
(25)这个会虽然没有精采[8]的表演和演讲,你能说这个会不精采吗?
另外一位同学写了一篇《故宫游记》,结束时说:
(26)大家走出了午门,就是旧小说里“推出午门斩首”的午门,多少人在此悲伤,多少人在此欢欣过的午门。
还有一位同学写《今天的报纸》,最后一段说:
(27)拿起一年前的那些发黄了的报纸来和今天的报纸相比,是多么的不同啊!正和它们的外表一样,一面是发黄的、陈腐的、为人民所唾弃的;另一面是洁白的、新鲜的、为成千成万人民所热爱着的。
这些结尾都是好的,因为它们含蓄,有启发性,读完了能给人余味。
但是,这并不是必须遵循的“创作法程”,文章变化无穷,不是任何规律可以拘束得住的。有些文章就不能用“开门见山”的方法,例如有一位同学写了一篇《家庭访问记》,第一段说:
(28)今年暑假我在南京的大学暑期学习团里生活了一个月,学习团结束的时候,我们组织了一个“家庭访问组”,去调查一般中学同学的家庭状况,作为将来评议人民助学金时的参考。
这是这篇文章的“缘起”,不能当作“帽子”,若是把这段略去不写,读者一定发生这样的疑问:“这位同学以什么身分[9]去做家庭访问的呢?”
报纸上的社论在分析评论之前,往往先把所要评论的事物简单介绍一下,这也是有必要的,例如:
(29)庞家堡矿场被毁事件的教训(《人民日报》社论)
宣化龙烟铁矿庞家堡矿场遭受严重破坏,矿场的重要设备,如巨大的电动机、三角铁架和高压线等,都被不良分子拆毁盗卖,以致已被日寇国民党匪帮所损毁的矿场,重受破坏,将来不知要多费多少时间,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恢复。而尤其严重的是这种破坏发生在重获解放以后,在人民政府统治之下,时间继续了十个月以上,破坏分子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被鼓励纵容,甚至个别共产党员和政府工作人员自己也参加了这种盗窃和破坏国家财产的罪恶行为。这是何等令人惊心怵目的严重事件。
同样,有些文章比较长,内容比较繁复,最后需要点明主题,或是强调要点,或是总结全篇的大意,这种结尾也是必要的,不能算做“尾巴”,例如:
(30)为华北农民生活的富裕而奋斗(《人民日报》社论)
以上所说的,就是为着华北农业生产的提高,为着华北农民生活的富裕,华北农村中的干部应当共同努力的主要任务。
(31)劳动政策与劳动部的任务(《人民日报》社论)
总括起来说,劳动部的基本任务,就是保护劳动,逐渐改变劳动者在生产中所处的物质上的不利地位,贯彻“公私兼顾”“劳资两利”的政策,以达到“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的目的(下略)。
总之,一篇文章的开头和结尾,不是空洞的形式,而是与全篇血肉相关的一部分,犹如一个人的头和脚,而不是“帽子”和“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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