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对资本主义工业化和现代性的反思,新时代运动自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英、美等发达国家产生,几十年来迅速发展,其影响力所及,上自大都市的知识界精英,下至乡镇社区百姓,日益形成声势浩大的文化风潮。这一运动与全球化潮流一起给后现代文学艺术的发展带来巨大影响。可惜,目前我国对全球化问题和文化冲突论都有相当多的关注和讨论,而对新时代运动却几乎没有什么介绍和了解,因而使我们无法看清某些重要的文艺现象(如前章提到的“新神话主义”)所代表的西方非学院派的思想潮流,不能正确理解和评价某些影响力巨大的文学作品,如美国的《塞莱斯廷预言》(又译《圣境预言书》)、《第十种洞察力》、《达·芬奇密码》和苏格兰的《哈利·波特》系列。
20世纪90年代中期,《塞莱斯廷预言》一书就发行600多万册;世纪之交,以巫术思维和魔法奇迹为背景的《哈利·波特》,能够在英美同时风靡影坛和书市,发行连创历史纪录,多卷本的总数达到3600万册。新世纪的2003年,美国小说《达·芬奇密码》又连续50多周高居畅销书榜首,一年的印数就直逼800万册。可是,学院中的人文知识分子对这些现象似乎无动于衷,评论界也是相当耐心和沉寂。似乎矜持的学者不愿对当下流行的小说作品加以评判。然而,以异教的凯尔特人的巫术传统为背景的《哈利·波特》旋风,以及由此引出的思想文化现象却绝不是局限在儿童文学的范畴里所能理解的。
梳理新时代运动的思想线索,关注其发展趋势,是我们了解西方当代文化格局及其内在矛盾的一个重要视角。权威的未来学家托夫勒如何把新时代人的希望说成是“对一个新的黑暗时代的渴望”,以及继共产主义之后与资本主义及其民主政治体系相敌对的替代力量,已在上一章有所介绍。为什么具有半官方身份的托夫勒对新时代运动如此担忧呢?托夫勒的这种态度使我们想起文化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以维护科学的立场对所谓新蒙昧主义社会运动的批评。这其实就是指新时代运动。马文·哈里斯的《文化唯物主义》一书第十一章标题就是“蒙昧主义”。
他认为,蒙昧主义者是当代崇尚神秘主义现象的人,他们对所有的现存的科学理论表示怀疑。在普通情况下,蒙昧主义具有社会运动的许多特征。在星相学、巫术、救世论、颓废派、原教旨主义、个人崇拜、民族主义、民族自我中心主义和其他数以百计的思维模式——崇尚通过灵感、启示、直觉、信仰或符咒得到的知识,而反对遵从科学研究的原则所得出的知识——的主位因素中,蒙昧主义是一个重要的成分。[1]我们从这个描述中就可知道,其中的许多内容是指新时代人的芜杂信仰。这些内容与正统学院派人士显然是格格不入的。而在192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代表叶芝的《幻象》中,恰恰充满着诸如此类的内容。马文·哈里斯还分析说:“所有的非科学的策略不一定都是蒙昧主义的。就像我以前说过的,存在着一些通过科学研究无法取得经验和知识的领域。神秘主义者和圣徒的入迷,吸毒者和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觉,艺术家、诗人和音乐家的审美洞察力,当然不会因为它们不是建立在科学的原则上就是蒙昧主义的。只有在以非科学的手段获得的知识被有意地用于对适合于科学探讨领域中的科学知识的正确性加以怀疑的时候,才会出现蒙昧主义问题。换言之,蒙昧主义的研究策略必然是反科学的而不仅仅是非科学的。”[2]与马文·哈里斯维护西方科学权威的立场不同,托夫勒主要是从政治意义上反对新时代运动的。
根据“新时代”理论,基督教的历史观把2000年当成一个重要的时间轮回周期。从基督的公元纪年以来,到20世纪结束,一个完整的时间周期循环就结束。所谓“新时代”,与叶芝所构想的一脉相承,指的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后基督教时代的来临,是一个与追求物质繁荣的资本主义现代性相背反的、叛逆基督教价值观并且对抗官方意识形态的时代,也是一个让精神性占主导地位的时代。套用叶芝诗中的话就是:(www.xing528.com)
当新的年代带着非理性力量流出时,它将像基督教所经历过的那样,发展它的哲学已经给少数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它必须从昏睡中恢复生命,不是丢勒的生命,不是布莱克的生命,不是弥尔顿来自神圣的人类,也不是尼采的超人,而是有机的组织,冻结的群众中溶化出的有生理或理智的血缘关系的大聚会。[3]
新时代来临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非基督教文化即东方宗教、原始宗教和民间传统的全面复兴。与此相关的还有对人与自然关系的重新建构、生态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大联合等。
进入20世纪90年代,由于新时代所期待的重大转折时刻的临近,美国的新时代出版物激增,在各大报刊上发出声音,甚至成为一项市场潜力巨大的新产业。影星Shirley Maclaine公开宣称新时代的到来。媒体上出现诸如“新时代精神”“新时代健康”“新时代政治”“新时代词典”,甚至“新时代婴儿起名书”一类语汇。互联网上与之相关的内容更是浩如烟海。在这种氛围中,美国的一部广为流传的预言式小说,承担起新时代精神代言人的角色,它就是詹姆斯·莱德菲尔德1994年推出的《塞莱斯廷预言》[4]。该书被视为新时代的代表作,并且使新时代的思想普及到更加广泛的社会成员之中,对该运动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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