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嬉皮士运动当年的参与者主要是都市青年人,那么如今的新时代运动则波及更广大的社会与文化层面。可以说,不了解新时代运动,已经无法了解当今的西方文化。以下略举宗教、科学、文学、艺术诸方面的出版物,描述其文化冲击波的力度和范围。
不少人像托夫勒那样把新时代运动当作一种新兴宗教运动。原因之一就是“新时代”这个词针对基督教而言:基督纪元以2000年为一个循环周期。从公元元年到20世纪结束正好完成一个循环。新时代人认为2001年以后将不再是基督教信仰的天下,取而代之的将是一场人类精神的大转型。所谓“新时代”也就是指一个后基督教的时代正在和21世纪一同到来。有人将新时代定义为“促使人类思想意识转型的所有活动”,把新时代人的使命确定为促进这种转型的进行。这样的一场心灵革命或精神转化主要体现为:像萨满教、禅宗、瑜伽、巫术、太极拳等非基督教的身心修行方式重新得到推崇,借此来恢复人类与万物相沟通交感的灵性状态,也就是恢复人与自然、宇宙的原初和谐,重新安顿被资本主义现代生活割裂的心灵。
我们或许由此可以悟出新时代运动与亨廷顿文明冲突说的对应之处:东方宗教的现代复兴将取代基督教文明而成为人类新千年的精神向导;威胁基督教权威的是古老的异教传统之当代大普及。
布鲁斯在《新时代与世俗化》中把新时代的宗教特征归结为三:其一,相信自我的神圣性(无罪感)。人人可以成佛。其二,整体观。人与宇宙万物处于同一整体之中。其三,在新时代中,没有比个人的自我更高的权威。[13]这样的自我意识犹如宣称“真理就在你的脚下”。如果你想了解为什么大批心理自助或者自我治疗类的出版物十分流行,那么根源就在于此。以上三点都是东方思想影响的结果。从叔本华到荣格,19—20世纪思想史上的东学西渐,是否足以构成和“语言学转向”相比的“东方转向”,值得我们深思。
赫奇斯与贝克福德合写的《整体观、治疗与新时代》提出,新时代的基本特征有如下四个方面:
1.一种希望。希望改善人类生活品质的种子已经播下了,对于那些把知识、信任、勤勉和耐心结合起来的人类个体,那些可以向真实的自我进行表白,而不是盲从习惯和规则的个人来说,这些种子是现成的,可以培育的。
2.一种批判。批判发达工业社会中流行的生活方式的某些方面,如物质主义,浅薄、不能反思自身、不能满足人类创造性的自然潜力的发挥,怜悯之心和游戏精神均被窒息。还批判那种宗教和伦理体系:凡冒犯了绝对的纪律、教规或标准就会引发负罪感。
3.一种开放性。向如下新思想开放:所有的生命形式之间具有内在联系;每个人要对自己的生活负起责任,加入和维护一个更加有序和更加完美的世界,在那里真实的自我能够实现更高的价值。在新时代人中,普遍对新思想、经验和实践持一种同情的和实际的态度。
4.一种赞赏。赞赏那些减少人类分裂、腐败和开发榨取自然界行为的功绩。如某些前现代的信仰体系中所象征表达的那样,把自然界理解为一个复杂而和谐的自我均衡的系统。[14]
这四个特征有效地说明了精神转型的实质内涵。至于精神转型的具体追求,中国的新时代人纳新有如下三点说明:
第一,人类感官所能觉察的存在只是宇宙所有存在中的一环。要承认对于我们看不见的东西的存在,而且不排斥不同的人因自身感受能力的不同在对宇宙的感觉范围上有所不同。坚持以理性、科学的态度来描述把握我们所正在进行的变革并不断调整自己的世界观是新时代人的首要使命。
第二,当然,在这一过程中因为地球能量的巨大变化以及当代科技的发展,给大众的生活方式带来巨大影响,很多我们前辈所不能得到的知识和能量在我们现在可以轻易地使用,而我们的生活节奏将继续日益加快。所以,在保持理性的同时,我们还要注意开发自身的直觉力和潜能。非但要将自己的思想转变为以内在为导向,将人生看作是在物质系统中学习驾驭能量的过程,而且要将我们实际的觉察能力和意识调控能力也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与之呼应。这具体可以表现在对“通灵(Channeling)”、“濒死状态(Near Death Experience,NDE)”、“清明的梦(Lucid Dreaming)”、“灵性康复治疗(Spiritual Healing)”、外星生命(飞碟、UFO、人类之前的文明等)等神秘问题的探研和实践上。
第三,这种对自身潜能的开发也可以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进行。如果认真体会我们时代经济、文化、政治,乃至日常生活、艺术人文、人事管理等领域的运作,你会发现我们的时代的确不同于以往的任何时代。真正要在日常生活、事业爱好中有所成就,游刃有余,就需要对人类目前的物质和能量运作方式有深入的体察和把握,而这一过程本身其实就是一种修炼。所以是说新时代人第三个重要使命就是“生活”本身。[15]
在我们看来,新时代对生活的强调多少有点类似禅宗对正统佛教的改造。
在新时代人看来,这场转变是有史以来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自觉地顺应这场在人类进化史中早就已规划好了的变革,才不至于在这场转变中被动乃至灭绝。他们由此而建立起一种类似宗教情感的使命感与认同感。不同种族、国籍的人很容易在这种共同使命的召唤下走到一起来。我们在斯通亨机史前巨石阵周围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朝圣者手拉手旋转舞蹈,就是这种教堂以外的精神凝聚力的生动景象。对此,基督教教会和神学方面有不同程度的反应。
针对基督教方面对新时代运动的误解、批评和攻击,底特律慈善大学宗教学教授约翰·萨里巴(Jhon A. Saliba)所著《基督教对新时代运动的反应》一书,于1999年在伦敦出版。该书对新时代的总结性评价有四点:
(1)它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组织。它没有中央和领袖,没有法定的专家实体,因此也没有普遍的统一的政策。
(2)它不是一个要占领哪个国家或地区的秘密组织。(www.xing528.com)
(3)没有人被强迫接受其思想或加入其组织,其成员大部分为成年人。
(4)它与恶魔主义(Satanism)之间没有直接联系。除非你假定任何非基督教的一定同恶的、魔鬼的势力有关。[16]
虽然有一些学者把新时代归入新兴宗教的范围,但是从以上四个特征来看,它既无统一的教义也没有自上而下的组织和领导,所以还是看作文化思潮和民间性的社会运动更为合适。
科学与科学家在这场运动中并不一定扮演对立的角色,某些科学新发现和新理论反而激发和助长了新时代人的激情。著名物理学家卡普拉(F.Capra),在风靡西方的《现代物理学与东方之道》一书之后,又于1982年出版了《转折点:科学、社会与新兴文化》。这本书奠定了新时代人世界观的基础:打破牛顿式的机械论的世界观,代之以整体的有机系统观。该书扉页上印的是周易的“复卦”,把现代社会处于重大转折即文化寻根的主题和盘托出了。[17]另一位深受新时代人推崇的科学家是洛夫洛克(James Lovelock)。他提出的“盖娅假说”(Gaia hypothesis)同样影响巨大。洛夫洛克分别在1979年和1988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推出两部书:《盖娅:地球生命的新观照》与《盖娅时代:我们地球生命的传记》。其主旨是:一切生物赖以存活的这个地球,不仅是宇宙之间仅有的一个发生了生命的环境,而且她自身也是一个生物有机体,一个能够自我适应和自我调节的体系,一个可以改变自身环境使之顽强存活下去的系统。这样一种全新的自组织的地球生态观,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古希腊神话时代的大地母神盖娅,于是借助于洛夫洛克科学著作的广泛影响,复活的盖娅女神成为20世纪末期西方民间崇拜的一个新的核心偶像。
在英格兰西部的新时代运动的重要朝圣地格拉斯顿伯里(Glastonbury),大小商店里都可以看到这位大地母神的塑像。在各种有关神话与新宗教的出版物里,盖娅的形象也随处可见。女性主义神话学家更是对这个新复活的女性偶像推崇备至。
新时代人为什么与环境主义相互认同?因为新时代人通过卡普拉和洛夫洛克等人,从印度教和佛教那里借来了整合的世界观;他们意识到我们自己、物质世界和超自然世界都是一个单一的实体。这就使许多新时代人对环境主义抱有强烈兴趣。我们应该保护物质世界不受无节制的开发,不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未来的利益,因为按照“盖娅假说”,我们这个星球就是一个灵性的存在。正因为如此,许多新时代人是素食主义者和绿色运动的中坚,还有许多人毕生贡献给环境保护事业。
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新时代人在各大报刊上发出声音,美国的新时代出版物激增,而且成为一项市场潜力巨大的新产业。影星Shirley Maclaine公开宣称新时代已经到来。媒体上出现诸如“新时代精神”“新时代健康”“新时代政治”“新时代词典”,甚至“新时代婴儿起名书”一类说法,五花八门,不足为奇。国际互联网上与之相关的内容更是浩如烟海。在这种氛围中,有一部广为流传的预言式小说,承担起新时代精神代言人角色,它就是1994年在美国问世的《塞莱斯廷预言》,作者为詹姆斯·莱德菲尔德(James Redfield)。这部小说成功地结合了新的科学观和古老的启示预言传统,并且采用了能体现异国情调的探险故事的外在结构,在图书市场上大受欢迎,持续畅销不衰。该书在1997年有了中译本,但是由于文化的隔膜,背景知识的缺乏,中国的读者基本上只能像“外行看热闹”一般欣赏其悬念式的写法。和英文版600多万册的发行量相比,中文版的市场反应显然是失败的。
莱德菲尔德在《塞莱斯廷预言》的前言部分对新时代运动做了回顾性的概括,他用富于激情的语调写道:
半个世纪以来,一种新的意识进入人类社会,这是一种只能被视为超验的、精神的新意识。如果你开始读这本书,那也许你已经觉察到某种变化,内心已经感受到这一点。
这种意识源于我们对生活发展方式的更高层次的感悟。我们注意到那些偶然事件,在特定的时刻发生,引出特定的个体,猛然间将人的生活引向一个新的重要的方向。也许,我们比以往任何时代任何人更能感知到这些神秘事件的深刻意义。
我们知道,生活其实是一种精神性的展现,这是个体的展现,它充满魅力。直到今天,任何科学、哲学或宗教都未能完全阐明这种精神性的展现。我们也知道,我们一旦明白正在发生的变化,一旦明白怎样参与这一隐秘的进程,充分重视生活中的这些神秘现象,人类社会就会有一个质的飞跃,进入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能够吸收传统的精华,从而创造一种人类有史以来孜孜以求的文化。[18]
新时代人对“精神性”的高度关注在这里表现得十分清楚。在如今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和社会里,对“精神性”的向往和追求是使不同国度和不同种族的新时代人彼此认同的法宝,也是他们最看中未经文明污染的原始部落文化的原因所在。新时代文学在美国的另一位代表人物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便是这场西方文明人向原始文化学习“精神性”的最好的一个现身说法的代表。他的系列小说第一部《唐望的教诲:亚基文化的知识系统》在美国问世后,迅速引起读书界的巨大轰动。这促使他又写了第二本书《另一种真实》,以及第三本《前往伊斯特兰的旅程》。这些书细致地记录了他放弃理性自大的架子,通过学习巫术思维重新获得精神自由的历程。下面引述的就是他的开悟之语:
人类的意识原本无所限。在言语性的思考之外,还有更深沉、更直接的知觉方式。那是言语所无法掌握、无法描述的。文字出现后,描述渐渐取代了直观的知觉。于是人类渐渐远离直观,而渐渐熟悉言语文字的间接,古老的精神智慧在文字的影响下渐渐变质,于是产生了宗教。
宗教是人类试图回归本来面目的向往,也是古老直观知觉苟延残喘。原本对于完整意识的追求变为权力欲望的满足。言语文字的思考萌生了理性,理性的力量终于在欧洲启蒙时代以科技的形式开花结果,船坚炮利的强国开始掠夺纵横世界,欧洲文化对于美洲新大陆的侵略是不折不扣的浩劫,原来残存的古代智慧被视为异端,几乎遭到赶尽杀绝的命运。在这种极端的压力下,古代智慧残存的知识分子以生命为代价,开始对他们的传承进行彻底的检讨;结果他脱胎换骨,放弃了宗教的形式,诞生出一种抽象而极有效率的修行之道,重新强调完整意识的追求及精神上的最高自由。[19]
萨义德在其后殖民理论的奠基作《东方学》中提到,欧洲人的东方学在19世纪的作用是为欧洲人恢复人性中已经失落的那一部分,但它在20世纪则变成了一种政治工具,一套欧洲可以用来阐释自己以及为自己阐释东方的符码。[20]现在,作为“原始人”的印第安人是不是继承了“东方”在19世纪的职能,成为西方人恢复人性中失落部分的新的文化借镜呢?卡斯塔尼达的答案显然是肯定的:作为受过西方式大学的理性教育的白人学者,他拜倒在“野蛮人”代表印第安巫师唐望的脚下。在他笔下,与古老的印第安秘传智慧所达到的思想境界相比,西方的知识和理性、科学的价值竟然变得像无知和狂妄一样可笑又可怜。也许迄今还没有一位人类学家的文化认同能够像卡斯塔尼达这样转换得如此彻底。
一大批不愿意沉陷于物质主义生活的美国人,就这样效法他的榜样,从印第安人那里寻求精神拯救之方。以至于这方面的出版物激增,形成一股印第安文化复兴热潮。[21]
至于新时代对当代艺术的巨大影响,尤其是在流行音乐和绘画方面的表现,限于篇幅,这里就不细述了。有心的读者只要留意一下英格玛(Enigma)这支德国的乐队,以及1996年的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宣传片的主题曲《Return To Innocence》(《回到纯真》),就可以略窥一斑。英格玛乐队通过西方流行音乐节奏表现出遥远的非洲部落的原始宗教的回声。它的制作人在过去的8年中一直在西班牙的伊维萨特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