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极少几篇现代派小说,绝大多数小说作品都会把人物形象的塑造当成作者着笔的重心所在,《故乡》与《社戏》也是如此。
数十年来,鲁迅在《故乡》中所提到的“辛苦辗转”“辛苦麻木”“辛苦恣睢”这三个词语一直是人们解读这篇小说人物形象的重要注脚。笔者认为,在解读本文人物形象时如果能结合文末那段有关“路”的议论则会更加准确。在内心深处,作者是把故乡当作祖国来写的,杨二嫂、闰土和“我”所走的路代表着以往人们对于中国道路的寻求,而宏儿和水生则象征着中国未来的出路所在。杨二嫂一直生活在利益世界中,年轻时她靠着美貌给家族生意带来利益回报。年老色衰之后,她变得愈加精明、愈加尖利了,她恭维“我”放了道台,只是为了攫取母亲的一副手套;她揭发闰土往灰堆里藏碗,顺便拿走了狗气杀。当“我”的故乡被这类人物充斥之时,故乡的可恶也就可想而知了。对于“辛苦麻木”的闰土,鲁迅给予了无限的同情。这同情一方面是物质上,“凡是不必搬走的东西,尽可以送他”;另一方面则是精神上的理解与同情。鲁迅写杨二嫂时笔调是尖酸刻薄的,而写闰土时,笔调则变得沉重温暖。但作者不会认同闰土对于种种压迫的一味承受,正如他不会认可杨二嫂沉浸于利益世界的狂欢。“我”不满利益与等级世界的压迫,走上抗争与出离之路,可也只落了个“辛苦辗转”而已。正因如此,笔者认为,文章未曾正面着笔的两个小孩——水生和宏儿才是作者的理想所在。我们知道,鲁迅一向相信孩子的创造力,一向相信进化论。他对于水生和宏儿的期望绝不止“希望他们不再像我,又大家隔膜起来……”作者期望他们能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利益争夺、没有等级压迫、没有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对于心中的那个美好世界,作者不用笔墨去触碰它,唯有留白能给读者以最广阔的想象。
就人物形象设计而言,《社戏》真不愧为《故乡》的姊妹篇,《故乡》中的人物留白在《社戏》中得以正面展开。我不赞同双喜和阿发是少年闰土翻版的说法,而认为双喜和阿发是水生和宏儿在未来世界的化身。因此,《社戏》不是一篇沉湎过去的怀旧之作,它是一篇憧憬未来的幻象之旅。去赵庄看戏这一核心事件可能不是鲁迅的回忆,而是鲁迅的虚构。正因如此,《社戏》只能收入《呐喊》,而不能放进《朝花夕拾》。双喜能力出众,鬼点子多,又勇于承担责任,形象较少年闰土更加鲜明。当双喜让阿发裁判究竟该偷谁家的罗汉豆时,阿发在仔细比较之后做出公正的判决:“偷我家的。”仅此一个细节,人物的淳朴无私一下子就得到了确立。在平桥村,不仅小孩纯净、自然,就连六一公公这样的老汉也染上了一层仙气。“我们”偷吃了六一公公家的罗汉豆,他非但不责骂我们,反而显出感激的神情。六一公公夸“我”能“中状元”和杨二嫂说我“放道台”一样不得体,但前者显得天真无邪,而后者则粗俗可鄙。
“我”看着赵庄的戏台宛若仙境,作者笔下的平桥村又何尝不是仙境。如果说在写作《故乡》时鲁迅还没有为水生和宏儿安排好出路的话,到了《社戏》中鲁迅终于为他们二人做出了选择:水生和宏儿将来就应该生活在这样远离社会纷争、没有利益争夺、没有等级压迫、没有宗法礼制束缚的平桥村。如有可能,鲁迅不止会让水生和宏儿移居平桥村,他也希望他笔下的祥林嫂、单四嫂子,乃至孔乙己、陈士成都移居平桥村。(www.xing528.com)
与双喜、阿发等人物形象相比,《社戏》中的“我”显得有些黯淡,但要读懂《社戏》,关键还在“我”。少年的“我”对看戏充满好奇,而中年的“我”则将剧院视若牢狱,这只是“我”的表面变化。细读文章,我们会发现,少年的“我”与阿发、双喜他们是融为一体的。文章后半部分的“我”和“我们”基本同义,大家振作精神笑着看的时候,“我”就认为实在是最好的一折;“我”担心老旦坐下来唱,双喜他们就破口骂。这时“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少爷身份,说“其实我们这白蓬的航船,本也不愿意和乌篷的船在一处”。而中年的“我”则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了。文章先是说“我近来在戏台下不适于生存了”,而后又将范围扩展为“我省悟到在这里不适于生存了”。作者对于中年的“我”的不满要远胜于对环境的不满。正因如此,“我”对于平桥村这样的世外桃源的渴求要远胜于现实社会。《社戏》是一篇描绘作者旧梦的幻境小说。
在《呐喊》无边的灰暗中,《故乡》漏入了一滴光点,而《社戏》则将它放大成了一个光圈。它们让我们读到了鲁迅对于绝望的抗争,它们让我们读到了鲁迅对于希望的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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