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离开了我,就在这个冬天。
像是约好了一般,这个年,没有火锅,没有鞭炮,有的是和着些体面话的推杯换盏,大俗大雅的迎新春晚。
吃过年夜饭,大人们围坐在一起看看电视,扯些闲话。姐姐向来不喜饭后唠嗑这种活动,早早地回了她的房间。我也不想一直听他们谈天,胡乱寻个了借口,搬把椅子去阳台透会气。
想起朋友推荐的史铁生的散文,便拿出电子书想看一会儿。游戏的确惑人,尤其是在大年三十这种肆无忌惮的日子里。然而此时我只想找点安静的事情打发时间。看到《我与地坛》的时候,因着这是篇课内文章,我本想直接跳过。忽然想起去年我到过地坛,只可惜人声鼎沸,倒是没品出什么味道来。有了这茬,我也不便错过这篇,当下就开始读起来。或许是心神不定的缘故,未读完我就有些恍惚。
书中说到月光,我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想盛着些,未果,倒是渗进了一股寒气,让关节有些活动不开。忽然有些兴致,也没收回手,放在寒风中,不一会儿,它就松弛下来,散了热气,失了血色,呈现出些许衰败的气息,配上细细密密的皮肤纹路,着实不像什么活人的手。
我有些怔愣。想起外公走的几天前,他还同我打趣,说都怪他,把这么差的皮肤遗传给了我妈,现在又遗传给了我。那个时候,他粗糙而嶙峋的手拉着我的手,我感到他的手是温热的。(www.xing528.com)
而现在,我眉头狠狠一跳,外公走了,没留下什么,我不知道那缕温热在哪里,而且它已无法被我感知。我第一次面临亲人的离去,痴长十几岁,虽褪去懵懂,但还有几分无措。我想起书中史铁生对生死的思考。一个月前,我对它嗤之以鼻,认为它太过敷衍。一个月后的今天,我隐隐明白了几分。史铁生先生对生死的感悟,怕是远远不止这些。只是有些东西不能写,不敢写,不会写,那些最重要的顿悟,都得靠自己,也只能靠自己。
我经常思考活着的意义,这一个月来更是频繁,我们生而有义,生而无益,生而求意。世界是那样一台巨大的机器,我是那样一枚微小的零件。生来我们有义务维护机器运转,除此之外,我们几乎毫无价值,而意外地执着要探寻活着的意义。活着实在有些荒唐,而死亡更是全然虚无。死就是一场空,连着活人也要怅然。据说庄子在他妻子去世那天一点都不悲伤,甚至还为此鼓盆而歌,毫无芥蒂地反省自己对生死之理、天地之道的理解不透彻。曾经我确实相信世间有如此心思通透之人,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觉得自己亦可以算一个。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才慢慢发现,这七窍玲珑心只有少不更事的孩童才可能具备。大些的,一入红尘,是非善恶如附骨之疽,再怎么剔也剔不干净了。有趣的是七彩光的合成是白色,七彩颜料的合成是黑色(这是因为透明物质的颜色取决于透过它的光的颜色,不透明物质的颜色取决于它反射的光的颜色),这世上的颜色五花八门,混在一起还能非黑即白,倒是暗暗契合了万法归一的思想了。
悲伤是有颜色的。我看向黑夜,看着远处没有灯光的地方,我想起悲伤是有颜色的。
那日我赶去灵堂。灵堂并不是满目黑白,事实上它有很多颜色,你可以看见金灿灿的纸质元宝,红彤彤的小纸人和灯笼,青绿色的竹竿,粉色的莲花灯,土黄色的经文,还有斑斓的锦被寿衣,每一样的颜色都是那样的深和厉,每一样都是能把人击垮的颜色。当我小心翼翼从已经躺下的外公身边走过,来到祭台前,我抬头定眼看向放着的遗像,盯着外公为照片所定格的那个似乎不谙世事而又看透一切的笑容。我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坍塌了。我失去了云淡风轻的勇气,也突然拥有了放声大哭的决心。任何人——任何人在旁边,他都不能抚平我心中掀起的滔天巨浪。我的灵魂像海边被打击的礁石一般无处躲藏。七情六欲就如同生死一样,不能抵挡。
夜色那样寒重,月色也那般恍惚着。我望向远处的灯,想着它是否会一直亮着跨过午夜,还是随着早睡的人一起歇息了。无论如何,明天晚上,灯依旧会亮起。灯灭灯亮,好像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更深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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