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际交往,场合决定关系:华庭宴聚,觥筹交错,这是朋友欢聚;华堂聚光,高台讲座,这是官员报告;茶馆闻香,禅房兀坐,这是高人静修;幽室密约,促膝晤言,这是情人幽会。
而我和载国总在教研场合相遇。
浙江语文教育圈不如江苏、山东活跃。浙江教师有思想,有作为,但不太发声。公众场合,主持人邀请听众互动,浙江教师多内敛含蓄,宁波尤其如此,可能是受“闷声大发”文化的浸染。但载国表现独特,无论是同侪沙龙,还是广众研讨,他总是脱颖而出、滔滔不绝。
口若悬河、力排众议者,确实有知无不言的率直,但亦有博人眼球的企图。你不要以为载国是在“占C 位”“出风头”,其实他是心无挂碍、直奔问题、有感而发,有时候甚至不太考虑听众的感受。由钱理群先生引出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一说法,堪称卓绝。那种人往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绝不含糊。赞美于何时,针砭在何处,恰到好处。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势利放逐公理,目标突破底线。师者,“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是最应该讲价值操守的群体,不少人好像也普遍染上了这种“文化病毒”,但载国似乎是一个“先天免疫者”。
“世人见我恒殊调”,载国确实与众不同。在专业领域,他可以“虽千万人吾往矣”;而在人际前头,他却相形见绌,吃不准、看不透、想不明。我总见到他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驼着背,间或搓手,或恍然或迷茫地说:“是这祥的啊?是这祥的啊?”这次叫我写序,也是如此。一条微信,就把初稿发了过来,连电话都省了。我想,载国专注于事,难免在人情世故上稍显朴拙。
张口结舌和滔滔不绝都是载国自然的表达状态。人际交往,朴素守拙,犹怀“赤子之心”;专业研讨,口若悬河,秉持“书生意气”。“赤子之心”和“书生意气”,在他的生活中恰好构成复调。
魏书生有言:“多琢磨事,少琢磨人。”对人性善恶、人情冷暖、人际亲疏,载国不太花时间去钻研,“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全在专业之中。朱熹说:“人之操履无若诚实。”不知何时,我们的文化基因开始变异,弄虚作假、机巧势利,已是人之常情。而载国仍是木讷朴拙、一派天真,虽身为语文组长,我估计大家“差遣”他的时候多,他“占”人家的便宜少。为什么?因为载国厚道。单纯、真诚、善良,就是载国的“赤子之心”。
说起“书生意气”,阅读之于载国,就是一种生活方式。他曾说:“阅读,是人生的缩影,会有美丽的邂逅,也会有擦肩而过的遗憾。”载国的阅读是有经历、有积累、有体悟的。从杭州湾南岸的小曹娥开始,读王小波、李敖、柏杨和米兰·昆德拉;到高风中学后,他的阅读姿态更加丰富了,和语文组同侪“走读”宁波在地文化,深入阅读《鲁迅全集》,重读《苏东坡全集》,并且把阅读视角扩展到日韩作家,如川端康成、村上春树、金河仁等。
到余姚中学后,载国的阅读,明显是“领风气之先”。首先,他以教师阅读引领学生阅读,“引领”的成果是《陪你开卷》一书的出版。其次,他从教学阅读走向课程建设。为了开设阳明学选修课,他买了两套《王阳明全集》,一套放在办公室,一套放在家里。《传习录》大多是王阳明和他弟子的对话,文字并不艰深,但师徒对话的内容大多是“四书”以及朱熹、程颢、程颐等人对“四书”的理解,人们误读的部分较多。为了读懂他们的对话,载国先后研读了钱穆、陈荣捷、秦家懿、陈来、吴光、钱明、陈立胜等阳明学家的著作。2015年出版的《王阳明诗文赏读》,对载国来说,确实是呕心沥血之作。最后,他以学校阅读带动社会阅读。载国在余姚牵头成立“青羽”读书会,组织了多场有意义的读书沙龙,替“文献名邦”添加“为往圣继绝学”的薪火。让我最感动的一场读书活动,是海子逝世三十周年的诗歌朗诵会,在余姚西西弗书店举行:一个全敞开的公共空间内坐着数十名诗歌爱好者,外围还聚集了十几个“不明真相”的商场店员和顾客;载国和几位诗人担当访谈嘉宾,一位又一位诗歌爱好者登台朗诵海子的诗作,电视台和网络平台对活动进行了直播。(www.xing528.com)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阅读的活水一定会化为课堂里的天光云影。载国在班级里组建“读写共同体”,按照“组内异质,组间同质”的原则将全班四十名同学分成八个小组,每个小组五名成员,各推选一名组长和一名副组长。“读写共同体”的核心是小组合作,展开专题阅读。高一第一学期,他在任教的班级内开展“鲁迅作品专题阅读”活动,要求学生在一个月内读完鲁迅的《呐喊》《彷徨》和《野草》。载国认为,薄薄的两册《呐喊》与《彷徨》中,鲁迅向我们展现了中国社会的三种不同形态:前礼法社会、礼法社会和后礼法社会。他还以《古文观止》《堂吉诃德》《乡土中国》为例开展整本书阅读。
这段教学经历和积累,使载国对阅读有了新的体悟。关于阅读力,他认为专注、理解、批判、表达是其四个重要方面。他又提出整本书阅读的五个维度:社会认知、知识拓展、思维改良、审美熏陶与人性反思。他还认为,没有学术中心点而一味拓展阅读的视野,你的博学将是松松垮垮毫无意义的;但如果只关注自己的研究领域,而没有广阔的视野与其他领域理论的启迪,很难实现真正意义上的突破。
《由理解到创造》一书融汇了载国这十多年来在阅读与写作上的智慧,记录了他在诗歌、散文、小说、戏剧、人物传记、学术著作等方面的阅读心得与创作方法。书里的解读文章大都在专业报刊上发表过,这次又做了全新的修订。书里收录的几篇“课堂实录”,有几节课我也在现场。书如其人,载国的著作,其优点在于一个“真”字——讲真话,授真知,让人有真的收获。
朱永新教授在谈到学校教育时曾不无遗憾地指出:“我们绝大多数的学校不是在从事教育,而是在从事训练,因为它根本没有阅读生活,根本没有人心灵成长的舞台。”学校要成为心灵成长的舞台,教师首先应该是书生,书生就是读书种子。语文教师的工作是把学生变成一颗颗莲子,然后期待他们在尘世中开出妙蒂莲花。
吕叔湘先生曾在20世纪80年代初指出,语文教育类似农业而非工业。那么,语文教师仿佛就是一介农夫。在满屏都是“高富帅”“白富美”的今天,载国简直就是一个农民,把手中的“农活”也拾掇得井井有条。他经营的田园,风光旖旎,一派丰收在望的祥子。我相信这本《由理解到创造》,能让更多的人爱上阅读,能让语文界的同行及广大学生对阅读有更全面深入的理解,同时还有更多的创造性表达。
褚树荣
202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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