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二午睡时刻》是一篇很耐读的小说,作家马尔克斯给读者塑造了一位内敛而不失尊严的母亲形象。她对儿子的无私的爱,她与神父之间的情感冲突,无不令人动容。
一切源于她是“小偷”的母亲。
我们知道,在任何年代的道德审判席上,“小偷”这一身份都不具有道德优势,而是一个被审判的角色,遭人歧视和唾弃。能坦然说出自己是“小偷”的母亲,能从容地面对一切,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精神来支撑的,母爱的伟大即在于此。小说中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伟大的母亲。
母亲的伟大基于她的尊严。
小说一开始就描绘母亲的形象:“眼皮上青筋暴露,身材矮小孱弱,身上没有一点儿线条”,“显得太老了一些”。显然,这是一位来自底层的劳动妇女,有着普通群众所有的性格特点:勤劳善良,吃苦耐劳。但她却是坚强的,“一直是直挺挺地背靠着椅子”,“脸上露出那种安贫若素的人惯有的镇定安详的神情”。内心的坚定与外表的老弱似乎形成明显的反差和对比。母亲的坚强体现在对女儿近乎粗暴的态度上:“把鞋穿上!”“梳梳头!”“往后就是渴死了,你也别喝水。尤其不许哭。”这些言语,体现出母亲坚强背后的强烈自尊。因为她知道,自己是“小偷”的母亲。在别人心目中,小偷是可耻的,小偷的家人也是可耻的。但在母亲的内心,儿子却不是小偷,反而是个好儿子。“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母亲并没有用个人的情感天平衡量儿子,偏爱儿子,她的结论是客观公正的。因为事实是,儿子很听话,也很懂事。为了生存,儿子去当拳击手,让人打得三天都起不了床,还因此把牙齿都拔掉了。“我告诉过他不要偷人家的东西吃,他很听我的话。过去他当拳击手,有时候叫人打得三天起不来床”,“他没有办法,把牙全都拔掉了”,“那时候,我每吃一口饭,都好像看到礼拜六晚上他们打我儿子的那个样子”。亲人们眼中的“小偷”,俨然一个“非常好的人”,正是这种坚信支撑着母亲的坚强和尊严,也让母亲变得无惧和无畏。
下了车的母女俩既“谨慎”又“不谨慎”。一方面,她们“沿着杏树阴悄悄地走进小镇,尽量不去惊扰别人的午睡”。另一方面,在坚持叫醒正在午睡的神父这件事上,她们却又毫无“谨慎”之意。这种“不谨慎”就是母亲无惧无畏的表现。(www.xing528.com)
小说接下来的情节发生在神父家里,是全文的精彩高潮之处。从母亲出现在神父门前起,她一贯的神情举止是“固执”“执拗”“愣愣地”“坚决”“温和”“默默地”,直到说出自己是“小偷”母亲时依然“不动声色”。这种由伟大的母爱和深重的悲痛构成的浓厚情感被这些强行抑制的言行遮盖了,母亲的坚忍和自尊在这里表现得非常鲜明和突出。“她的回答很简短,口气很坚决”,“毫不迟疑、详尽准确地作了回答,仿佛是在念一份写好的材料”。她那有点反常的“平静”“温和”“不动声色”的声音中压抑的是对一个被当作“小偷”打死的儿子的深深的爱,因为是“小偷”的母亲,所以她不能明目张胆地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们只能从她那“直直”盯着神父的两眼、那终究需要“忍住”的“悲痛”中,去揣测她内心“各种各样的复杂感情”。
作为神职人员,“神父”这一身份代表着宗教的某种权威,他的一举一动也许会被认为寓示着人世的基本道德准则,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对“小偷”及“小偷”家属的态度也无疑将成为一种参照,透视着没有出场却为数众多的其他人的看法。
神父本来是以普通人对小偷的态度来看待“小偷”的家属的,这可以从他的“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引上正道吗”这句话中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来。但面对眼前的母女俩,他还是逐渐改变了看法。这种改变通过他的神情来体现,充分展示了他激烈的内心波澜:“神父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神父头上开始冒汗了”,“神父吁了一口气”……相对于母亲的神色自如、镇定自若,神父的紧张程度远远超过了“小偷”的家属。他为自己原先对“小偷”及其家属怀有的想法而惭愧,这种惭愧的心态进而影响到他的信仰,因此,听着母亲诉说儿子的听话和吃苦,他嘴上说着“哎!上帝的意志是难以捉摸的”,心里却“觉得这句话没有多大的说服力”,他的人生经验已经让他逐渐怀疑上帝对于人世的控制力了。于是他只能真心诚意地想为眼前的母女俩做点儿什么。看到窗外人群的聚集,连神父都感受到了压力,于是和妹妹力劝母女俩避开这一场面。但母亲却表现得更为果断和坚强:“从女孩子的手里把鲜花夺过去,就向大门走去。”对神父和妹妹的善意,也只是礼貌地拒绝:“谢谢!”“我们这样很好。”母爱给予她力量,使她可以冲破道德的谴责,战胜一切;使她可以坦然地“挽着小姑娘的手朝大街走去”,不惧怕自以为有着道德优势的人们投来种种内涵各异的目光。
这就是母亲,一个有着无私母爱和人格尊严的母亲。马尔克斯用节制的手法,内敛的艺术,为读者成功塑造了这样的母亲形象,令人感动和心生敬意。
(本文发表于2012年第7期《语文周报》,浙江杭州,刊号:CN13—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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