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文人担任郎官的多种形态

一般来说，唐代文人很多都是先考取进士，然后授予校书郎、县尉等低级职务，逐渐提升到郎官，进而获取更高的职位。有些唐代诗人虽然也是科举出身，因没有当过郎官，官位一直不显，如王绩、陈子昂、杨炯、骆宾王、王勃、孟浩然、王昌龄、常建、王之涣、刘长卿、王建、孟郊、李贺、温庭筠、皮日休、陆龟蒙、聂夷中等人，虽然有人是进士出身，也按步就班从校书郎、秘书郎、著作郎、县尉、县丞、拾遗等下层官职做起，但没有经过郎官阶段，长期在七品、八品的官位徘徊，或常年在外任幕府僚佐。可以说有否担任过郎官是唐代诗人日后官位是否显著的一道分水岭。此外，像杜甫的工部员外郎、李商隐的水部员外郎，都属于检校郎官，也就是没有实职的检校衔，不过是在幕府充当判官一类的幕府官，与尚书省六部郎官不可同日而语。在这个意义上，将唐代文人任职郎官的总体情况予以分析，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唐代文学史的发展特征。

唐代文人担任郎官职位呈现出多种形态。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家族郎官或世代郎官，也就是祖孙、父子、兄弟多人都担任郎官，这个现象在唐代较为突出。《唐会要》卷五十七：“故事，叔父兄弟，不许同省为郎官，格令不载，亦无正敕。贞观二年十一月，韦叔谦除刑部员外郎，三年四月，韦季武除主爵郎中。其年七月，韦叔谐除库部郎中，太宗谓曰：‘知卿兄弟并在尚书省，故授卿此官，欲成一家之美，无辞稍屈阶资也。’其后同省者甚多。近日非特恩除拜者，即相回避。”［1］虽然有“叔父兄弟，不许同省为郎官”的规定，但并无正式敕文，所以唐太宗网开一面，让韦叔谦任刑部员外郎，韦季武任主爵郎中，韦叔谐任库部郎中，成全韦氏兄弟，并且强调这是“特恩除拜”，成为一时美谈。太宗此例一开，后世纷纷效仿，中唐时期甚至出现了祖孙三代都是郎官的特例。卢纶于天宝末举进士，恰遇安史之乱而不第，大历间经宰相元载举荐授阌乡尉，后又经宰相王缙荐为集贤学士，秘书省校书郎，升监察御史。贞元十四年（798）德宗召卢纶于内殿，令其和御制诗，超拜户部郎中。卢纶有四子，分别是卢简能、卢简辞、卢弘正、卢简求，都是郎官。《旧唐书》卷一六三《卢简辞传》：“寻转考功员外郎，转郎中”，卢简能“太和九年，由驾部员外检校司封郎中，充凤翔节度判官”，卢弘正“三迁兵部郎中、给事中”，卢简求“入为吏部员外，转本司郎中，求为苏州刺史”。卢纶孙辈也个个了得，卢简能子卢知猷“入拜左拾遗，改右补阙、史馆修撰，转员外郎。出为饶州刺史。入拜兵部郎中，赐绯鱼，改吏部郎中、太常少卿”；卢简求子卢嗣业“王铎征兵收两京，辟为都统判官、检校礼部郎中”；卢简求另一子卢汝弼“登进士第，累迁至祠部员外郎、知制诰，从昭宗迁洛”。卢氏祖孙三代皆为郎官，没有出一个宰相，后来卢嗣业子卢文纪，仕至尚书中书侍郎、平章事，总算是为卢家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以至于史官叹曰：“以端、纶之才，任不逾元士，而卢简辞之昆仲，云抟水击，郁为鼎门，非德积庆钟，安能及此？辞人之后，不亦休哉！”［2］在卢氏祖孙三代中，卢纶为户部郎中，卢简辞为考功员外郎，卢简能为司封郎中，卢弘正为兵部郎中，卢简求为吏部员外郎，卢知猷为兵部郎中，卢嗣业为礼部郎中，且都是尚书省六部中所谓的前行郎官，这在唐代是罕见的特例。卢纶为此等有出息的子辈赞叹到：“侍郎文章宗，杰出淮楚灵。掌赋若吹籁，司言如建瓴。郎中善庆余，雅韵与琴清。郁郁松带雪，萧萧鸿入冥。员外贞贵儒，弱冠被华缨。月香飘桂实，乳溜沥琼英。补阙思冲融，巾拂艺亦精。彩蝶戏方圃，瑞云滋翠屏。拾遗兴难侔，逸调旷无程。九醖贮弥洁，三花寒转馨。校书才智雄，举世一娉婷。赌墅鬼神变，属辞鸾凤惊。”［3］字里行间充满得意之情，人生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中唐时期文学家父子同在郎署为郎官的还有三对，即李吉甫、李德裕父子，钱起、钱徽父子与令狐楚、令狐绚父子。李吉甫在贞元五年（785）任屯田员外郎，两年后改任驾部员外郎，贞元二十一年（805）迁考功郎中、知制诰，先后三次担任郎官职务。长子李德修宝历中为膳部员外郎，次子李德裕元和十五年（820）任屯田员外郎，长庆元年（821）三月改任考功郎中、知制诰。在郎官职位上，李吉甫、李德裕父子几乎是担任同一职位，得到同等的提拔，都是从屯田员外郎升任考功郎中、知制诰。令狐楚是中唐著名政治家，据尹楚兵《令狐楚年谱》知，元和六年（811）令狐楚任礼部员外郎，元和八年（813）转刑部员外郎，次年十月迁为职方员外郎、知制诰。令狐绚会昌元年（841）由左补阙迁为库部员外郎，次年迁为户部员外郎，会昌五年（845）迁为右司郎中，大中二年（848），召拜考功郎中，寻知制诰。不同的是令狐楚没有担任过郎中，而令狐绚曾担任过右司郎中、考功郎中。钱起曾多次担任过郎官，但史书语焉不详，对具体时间没有记载。蒋寅先生将钱起任司勋员外郎具体时间考订在大历三年至五年之间，大历十一年春夏间迁司封郎中，之后又转考功郎中［4］。后世称呼钱起为钱考功，即在于他曾担任过考功郎中。其子钱徽为贞元初进士，《旧唐书》卷一六八《钱徽传》：“元和初入朝，三迁祠部员外郎，召充翰林学士。六年，转祠部郎中、知制诰。八年，改司封郎中、赐绯鱼袋，内职如故。”［5］由此可见钱起、钱徽父子都曾担任过司封郎中。(www.xing528.com)

至于兄弟担任过郎官的，除了卢纶四子外，最出名的当属白居易、白行简、白敏中三兄弟了。元和十五年（820）夏，白居易从忠州刺史任上被召回长安担任司门员外郎，数月后即升迁为主客郎中、知制诰。《旧唐书》卷一六六《白居易传》附《白行简传》：“十五年，居易入朝为尚书郎，行简亦授左拾遗。累迁司门员外郎、主客郎中。”［6］所叙与白居易郎官仕历相同，颇令人生疑，不可能兄弟俩同时授相同职位。黄大宏《白行简行年事迹及其诗文作年考》认为：“行简未任过司门员外郎，此或是与居易任官舛误，或乃主客员外郎误。”［7］依据是《唐会要》卷五十九“度支员外郎”条“长庆三年十二月，度支奏：主客员外郎判度支案白行简”所列白行简官职名，从而认定白行简所授郎官名为主客员外郎，其说可以信兹从之。又从白居易《醉吟先生墓志铭》中“弟行简，皇尚书膳部郎中”可以得知白行简曾担任过膳部郎中一职。岑仲勉《郎官石柱题名新考订》二十三膳部郎中：“白行简，旧、新《唐书》传止称主客郎中，《新唐书》表称膳中，《白氏集》六一祭崔咸文亦曰膳部房。”［8］由此可见白行简的确担任过主客员外郎、膳部郎中职。又从《旧唐书》同卷中得知，白居易另外一个弟弟白敏中大和年间当过户部员外郎，如此白氏三兄弟都有过郎官经历。

在唐诗流派中，也涌现出了很多郎官，对诗派的形成起到了作用。如中唐时期的元白诗派，主要人物元稹、白居易、李绅都是郎官。《旧唐书》卷一七三《李绅传》：“穆宗召为翰林学士，与李德裕、元稹同在禁署，时称‘三俊’，情意相善。寻转右补阙。长庆元年三月，改司勋员外郎、知制诰。”［9］其时白居易也在主客郎中任上，这四人都当过郎官。中唐时期另一个诗歌群体大历十才子，除了卢纶、钱起担任过户部郎中外，另外四人吉中孚、司空曙、苗发、韩翃也分别担任过郎官。吉中孚于建中元年（780）迁司封郎中、知制诰。司空曙生平事迹诸书记载不一，姚合《极玄集》卷上：“贞元中水部郎中，终虞部郎中。”［10］据傅璇琮先生《司空曙考》一文认为司空曙在韦皋幕府担任水部郎中，“当然也是一种检校官，只是虚衔，好似杜甫在严武的东西川节度使幕中为检校工部员外郎一样”［11］，所论极为正确。苗发是肃宗朝宰相苗晋卿长子，也曾多次担任郎官，《唐才子传》卷四：“初为乐平令，授兵部员外［郎］，迁驾部员外郎，仕终都官郎中。”［12］所不同者，《新唐书》卷二〇三《卢纶传》载苗发为“终都官员外郎”，而不是《唐才子传》所说的“度官郎中”。《全唐诗》卷二八六李端有《酬前驾部员外郎苗发》，《全唐文》卷四一一常衮《授苗发都官员外郎制》可证。苗发父苗晋卿开元间曾为吏部郎中，又是一对父子郎官。韩翃是德宗朝驾部郎中，以《寒食》一诗享誉诗坛。曾有两个韩翃，《新唐书》卷二〇三《韩翃传》：“俄以驾部郎中知制诰。时有两韩翃，其一为刺史，宰相请孰与，德宗曰：‘与诗人韩翃。’终中书舍人。”［13］大历十才子中的多位成员都当过郎官，有的还多次担任，这恰好是中唐文人热衷于郎官职位的一种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