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人口述天桥故事

我叫廖平生，是老北京人，祖传三代人都在这一片生活。我喜欢的就是花鸟鱼虫，我小时候天桥这边有一个鸟市，我经常到这边来，那时我也就是十四五岁，话说也得五十年前。我上这边来溜完了鸟市，这儿有一个老北京小吃，就是豆汁、焦圈这些都是北京人喜欢吃的。下午这边有一个跤场，这叫天桥三角地，就是现在这一块，从那口进来，进来之后是有一个菜站，卖菜的。三角地里边有拉洋片的，有练武术的，还有变戏法的。我喜欢看拉洋片，有一个叫大金牙的拉洋片，小时候那题材我还记得呢，我给你唱一段，就是刚开始锣鼓点打完之后。他说的是三毛流浪记，大概是这意思，还有一段一段的。这个人外号叫大金牙，唱的比咱们好。往这边走是吴长印跟他儿子，他的绝活就是拉六张弓，他一个人。咱们两个人拉一张拉不开，他一个人能把这六张弓打开，这是他的绝活。

老天桥把式卖艺

天桥把式你记住了，老话说天桥把式光说不练，其实他也有点真功夫，但是他练的少，说的多，他一说半天基本上就过去了。还有别的一些小节目，打弹什么的。完了之后下午就上变戏法那儿看看。那儿有个大棚，李宝如、宝三他们，这帮人在那儿摔跤。摔跤也是光说不练，摔一段，我记不清了，不是二分钱就是五分钱，摔一段之后他就要钱。还是那句话，还是他说的多，正经八百的练的少。这是老话，天桥把式光说不练，这有一定的道理。因为他要练的话，他没有那么多玩意儿，这半天他坚持不下来，所以他得用口述的东西来吸引观众，一个是他消磨时间。因为有些东西我也忘记了，但是现在你弄庙会也好，照这个形式搞，我觉得没有当时那个气氛。你看那会儿，现在也有鸟市，我小时候去鸟市玩，跟现在的气氛不一样。我就是养鸟，在这一片有点名气，有些人认识我，我从小就养鸟，养那个北京人爱玩的，就是红靛颏，蓝靛颏，我就喜欢这些东西，至今我仍然还养着呢，而且现在我在琉璃厂那里经营一个小店，俗称老北京的杂货铺，就是老北京这些玩意，包括这些花鸟鱼虫等东西。以鸟笼为主，各式各样的鸟笼，大约我那屋子里有190张鸟笼，名家做的，谁的都有。我喜欢玩这些东西，我现在意识到了，这里面的文化内涵也挺深的，这是老北京的东西。谁都知道，北京人，玩上面是第一，这吃喝玩乐谁也比不了北京人。全国各地，包括，台湾，还有国外我都去过。这个玩上面哪儿都不行。天津人呢，他是发明地，好多东西都是从天津开始制作，包括这个虫，都是天津那边来的。但是玩起来，还得说北京人。我那会儿经常去这种北京人家，家里一分钱没有，没得吃了，他还想着那鸟呢，说我还得给鸟买虫，北京人就这种习惯，从小一直传到今天。我为什么特别酷爱这些东西呢？也是小时候，我爷爷那会儿，他喜欢这些东西，我多少受点熏陶。因为那会儿我们离着最近的南门街，就在西边。上哪儿玩去？小孩没地方去，不像现在坐车上北海了，方便，那会儿就上天桥玩去。我们这一代人在天桥长大的比较多，南城人一般的像我这样的多，都好玩这东西，玩个鸟。我是以鸟为主，还养个鱼，养个花。现在我这个店里边花鸟鱼虫都有。我那儿虽然面积不是特别大，但是你一进去感觉像我这年龄段的人，又回到了那个年代。我就按照那个年代布置的。

有机会希望大家到我店里去参观参观，咱们一块互相切磋，我现在不是单纯为挣钱，就是想把这个东西传承下去！不然的话像年轻人这点事都不知道了，他都忘记了。我觉得包括天桥这一套，包括老北京这一套，它有必要传承下去。因为你工作之余也得有点爱好，现在我退休就感觉到了，我们有些人什么都不喜欢，他的心态就没我好。退休了，玩点什么东西，我觉得对自己个人身体健康还是大有好处的。

比如说这个蝈蝈，当时也就几分钱。你要喜欢，就可以匀，那不叫卖，就匀给你玩，你要喜欢就拿走玩去，给点钱，有时候就以东西换东西，那叫什么？互相吧，反正你给我一只鸟，我给你一个葫芦，这东西都属于老玩意儿。当时人家意识不是以钱为目的，不像现在似的，现在你这东西好坏，他就问你值多少钱。那会儿不是，这东西我喜欢，那东西你喜欢，可以互相的交换一下。那会儿的人在一个钱上面的意识，没有现在浓。

改革开放以后，对这个金钱意识比那会儿要重多了，这也是我觉得不一样的地方。原来老人就以玩为主，就是个玩，现在有些经商的，以赚钱为目的，这个劲就不一样了。

当时的人没有现在潘家园的人多，玩这些东西的人没有现在人多，但是那会儿，玩这个东西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挣钱，为了疏解情绪。我喜欢这个，一高兴就完了。北京这儿有茶馆，老北京人讲究这谱，我提着一只鸟，比如这个红的有什么口，这个靛颏有什么口，我喝茶，老哥几都不错，往这儿一叫，大家说寥老爷子你这鸟真不错，就这么几个字，他就为这几个字宁可自己不吃不喝，也得给这鸟买好吃的。老舍《茶馆》里面有一个镜头，这位爷快死的时候，他不惦记家人，他先问问我的黄巧（鸟儿）给我喂没喂呀，他就喜欢到这种程度，从内心喜欢。现在它有点跟钱挂钩了，我觉得就不如那会儿纯了。说这玩上面，现在也玩，那会儿也玩，我觉得不一样了。

蝈蝈起源于天津。我记得是从天津慢慢的传到了北京，正经玩的还是北京人。到现在也是，比如这鸟笼子，天津有名的刘罗明也好，王成林也好，有名的人特别多，他们是加工的，正经花钱买，消费的还是北京人，北京人肯花大钱。

玩蝈蝈的乐趣太多了。蝈蝈这东西，主要是听它叫，这屋里温度差一点，它不叫。把它揣到怀里，比如咱们去上茶馆了，过去在茶馆喝茶，你的蝈蝈也叫，我的蝈蝈也叫，这叫互相就叫上劲了。就是说你的蝈蝈叫的声音没有我这好，说白了这蝈蝈叫得带憨，叫出来跟蛤蟆似的。但是一百个里边有时挑不出一个带憨的。

现在我开店也计算着钱，只要这一百个里边挑出一个带憨的，这九十九个蝈蝈等于白来了，我这一只蝈蝈就把这一百只蝈蝈挣回来了。比如十块钱一个，一百个一千块钱，一个好的现在就一千块钱。而且这个蝈蝈还是百日虫，它的寿命就是一百天。它价值这么高，北京人就这样，其实就这仨月，我听这仨月我花一千块钱就值了，北京人就这劲儿。

要玩鸟也是，最好的一个鸟卖一万块钱，现在就是一个小鸟，它就是较劲，我有你没有，往这一挂，这儿喝着茶呢，那儿一叫。这时候有人就出价了，廖老，给你一万？一万少点。这东西现在就是这样，现在就是把这东西炒起来了。我见过一个鸟，最贵的卖了九万三。这玩意儿，一头驴也卖不了九万块钱，他一只鸟卖九万多块钱。北京人就是这样，我只要喜欢，不见得我有钱，我没钱，也干过那事，我买鸟，我借钱，我喜欢，我看上了。鸟笼子也是这样，我借钱我也去买去。而且就是天桥这边的人，这种气息最浓，天桥的人，南城这边的人。天桥穷人多，但是他玩的，就是花钱的事也是这边玩儿的人比较多。东西城也有，人家玩的层次比咱们高一点。南城是发源地，卖鸟的都在南城。原来在天桥，后来移到龙潭湖，龙潭湖移到玉蜓桥，玉蜓桥移到现在的十里河，在那边宣武公园，后来移到鸭子桥，现在还在鸭子桥那边。(www.xing528.com)

这东西我记得特别清楚，它要没有这么大的魅力，会有这么多人？像我玩了三十多年了，它早枯燥了，它就这一个小玩意儿，玩了三十多年，包括这鸟也算，就这么一个小鸟，我玩了几十年。它里面的文化层次是一定有的，为什么说现在都得张扬出去了？这叫老北京文化，确实是，它跟这个数理化不一样，数理化是高科技东西，这个就是玩，玩里边的北京文化。

这玩上面咱们就说这么多，因为什么呢？这个东西，花鸟鱼虫这四样，每样的玩法都不一样。玩花跟鱼我差一点，虫、鸟我玩的时间比较多一点。

咱们是属于玩。这个东西，夏天没人玩，就单玩冬天的蝈蝈，因为什么呢？冬天外面鸟也不叫了，虫也不叫了，没有了。你屋里呢，咱们呆着挺静的，有蝈蝈一叫，夏天有些人嫌它吵，现在冬天听它的感觉跟夏天不一样。虫子刚一来时有点亏膘，顶两三天之后就给它点胡萝卜，煮熟的也好，不煮熟的也好，给它一点胡萝卜，完了之后三天一喂，就甭管它了。温度一合适，只要20度以上它自己就叫了。

北京人就是玩，包括所说的八旗子弟，那会多少受点影响。现在的北京人跟老北京人，文化大革命以前的北京人跟文化大革命以后的北京人已经不一样了。改革开放以前的北京人跟改革开放以后的北京们又不一样，玩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北京人爱玩的年轻人少，老人多。

再说说天桥小吃。我那会儿因为家庭穷，贫困，也就吃一些小吃，比如我记着有一个跟大棚似的，在里边就是这些，我爱喝点豆汁儿、面茶、驴打滚这些东西，花不了多少钱。当时来讲能看很多玩意，我一出来就是一天，中午就凑合，就吃点这个。你大吃烤鸭什么的，我还真记不深，因为我也没有这条件。那时候十六七岁，家里给个几毛钱，也没有大吃大喝，就是小吃。这一个地区确实是穷，原来往东去，现在叫金鱼池，有一阵子改名叫翻身街，说明解放前金鱼池这一带，就如同龙须沟，都是穷人，都是下九流住的地方。

现在的小吃味道跟以前不一样了，包括豆汁儿的这个口感不一样了，喝着味道不像过去似的了。再一个，那会儿这人饿的跟饿狼似的，逮点吃的就吃了。现在想吃什么都有，这就跟那会儿不一样了。比如现在的豌豆黄，驴打滚，过去的驴打滚一咬特别粘，现在硬梆梆的，我觉得材质、工艺上不一样了。

老天桥过去的老人讲叫杂破地，我说的三角地这一块就是杂破地，就是摆地滩的，说相声的。拉个地滩，它那个气氛，跟庙会是一样的，但是现在这个气氛跟那会儿气氛不一样了。你包括厂甸，小时候我们都逛厂甸去，那会儿吃点小吃，吃点炸灌肠，觉得特别香。可是现在就不行了，现在厂甸有时候也弄，弄的形式我觉得不如那会儿了。

老天桥摆摊的人

北京人玩就在天桥，就是天桥这一块，因为天桥这一块就是现在所说的俱乐部似的，想玩就上天桥。现在的十里河也好，潘家园也好，它就是以经商为主，它就是为挣钱。这天桥不是，到这儿就是开心，跟现在年轻人上歌厅似的，就是开心，散心。我觉得原来天桥的模式挺好的，再想恢复确实有一定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