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金业勤,是咱们老天桥杂技艺人,当年是以演车技卖艺谋生。深受国难之苦啊!你看这个日本人一侵占北平,我就在天桥卖艺,这个日本人投降之后,美蒋来了,我还在天桥卖艺。所以说杂技场子的,我们叫掌学的,什么叫掌学呢?就是各个场子有一个主持人,也就是主要演员,到现在为止各个场子的这个掌学的没有了。你想那个时候我算是很年轻的,掌学的里边,我现在都93岁了。回忆起来这都是历史,应该把它留下来。现在我是中国杂技团参加建团的老演员,一会儿我再把我们老天桥杂技艺人怎么参加国家组建的第一个国家杂技团,这个历史我后边再说。
我在天桥卖艺的时候受了很多苦,但是我很喜欢天桥,为什么呢?因为这个老天桥它是吃喝玩乐,买各种东西,全都有,你买什么有什么。而且它的特点呢?就是我们管它叫门槛低,什么叫门槛低呢?就是你有钱的人呢,你可以逛天桥。没钱的人,你比如说小伙计,送货送完了,兜里没钱,他也想娱乐娱乐,逛天桥。镚子儿没有逛天桥照样能在这儿玩一天,看各个场子的表演,各种打把式卖艺的他都能看到了。老天桥是个平民的大游艺市场,当然也有阔人来。
也有很有文化的人来天桥,那是少数。大多数都是社会的底层,怎么说呢?属于贫困的这个阶层。我在北京广播电台播了一下我写的那本书,就是《老天桥说杂技人生》,播出来之后有了几个观众特别采访我,到我家看我。说当初老天桥我就是看你演出的观众。他说您多大岁数了?我今年呀,我九十多了。我说你多大岁数了?我八十多。我说那个时候你还是小孩呢,他说是。我一放假跟家里要点钱,很少的一点钱,到这儿,在你们场子这儿板凳上一坐,就看你们练。我不给钱,为什么?我没有钱,拿点钱买了一个火烧,卤煮杂碎什么的,一吃。吃完了以后,这一天就玩的挺痛快。所以说老天桥这个地方是非常可爱的地方。
它还有一个特点呢,它是咱们民俗民间艺术的摇篮,培养了好多很不错的艺人。你像现在大家还知道的,比如说侯宝林,当然了,他比我大四五岁。他在云里飞滑稽京剧那个场子里演出,我挺喜欢他这个节目的。他有那么一小段,我到如今还记得特别清楚。为什么呢?他是讽刺当时的贪官污吏,我给你学学,人家那个嗓子好,我这嗓子不行,不过你要想听他演的没有了,我学学试试。他以京剧界的丑角,小花脸,一叫板:“做官好,做官妙,做官头戴乌纱帽,甭管百姓怎么活,我拼着命的搂钞票。发了洋财去祭祖,左边机关枪,右边迫击炮,到了坟前咕咚咕咚就响了三声炮,倒把祖宗吓了一跳。老祖问少祖,少祖说我也不知道,咱们家没有读书子,哪里来的这一葫芦尿?真真可笑,真真可笑。”
我特喜欢这一段。你猜怎么着?后来来了一些警察不让演了,可能是当时那当官的听见了不高兴,不让演了。你说我呢?在天桥卖艺这一段时间,怎么说呢?我是演车技,您一定想知道,你们这些在露天,围着一圈板凳,就在这儿练。练完了也不买票,怎么挣钱?我们天桥这些打把式卖艺的人都是用这种方法挣钱,我给你说说。我们开始的时候叫圆捻子,什么叫圆粘子呢?用咱们土话说就是招引观众,有的是敲锣打鼓,我不喜欢敲锣打鼓,我是演车技的,我带着我两个妹妹,骑着车在这场子里转,一边转着一边说,“诸位,谁都会骑车,我考考你,我能够不扶着车把撒手,这车还能够在场在里来回转。”我妹妹一乐,那谁不会呢?好好好,咱们来个新鲜的,咱们来个扶着车把的。别这样扶着,咱们右手扶着左把,这左手撒开,这样转一圈你行吗?我妹妹说这不用考,这我太会了。好好,咱们反过来,咱们拿这左手扶着右把,这么转圈不算,在这小场子里边转个8字,左一圈右一圈,我来,你先瞧,你靠边。
怎么样?你来。她那么一来,这边这圈骑过来的,那边那圈就不行了,脚着地了。我说不行了吧?这个最重要的就是要跟观众交流感情,这时候还不能练呢,你要是练了就白练了。我就跟观众说,“诸位,大伙都会骑车,我出个题,骑车得扶着车把吧?这车把的第一个作用是什么?”这观众们就来回议论了,我听见了,那位说这车把的第一个作用是拐弯,不对!大伙就愣了,不是拐弯,那是干什么的?我说我问问您,什么叫会骑车呀?不会骑车的你上车之后你就扶着车把往前蹬,然后你就拐弯,那准摔着。它第一作用,你骑上车之后,车往前一走,你扶着车把,车往左边歪你就得往左边拐,车往右边歪了你就得往右边拐。就这样不是直线,是来回找平衡,所以说这车把的头一个作用是找平衡。在这个前提下你才能说我骑车呢。啊,不信?不信我给你试试。蹁上腿儿,骑,我骑车了,走,我现在拐弯,我猛一拐,一下我就摔出去了,您瞧,这不用车把找平衡,这不行了吧?观众一乐,这个时候就得给观众练点好的了,这个好的是比较好的当中的比较次的,你瞧这怎么样?我可以由这车架子里钻过来钻过去,我还能在车上躺着。这还不算,诸位,我练个难的,你瞧我骑这车了没有?我把这桌子搬过来,你看这桌子没有?我骑着这车由这边噌一下子我翻个跟头,连人带车一下翻过去,到那边俩轱辘着地,我还照样骑在车上。这可不容易,那么练好了,就这点非常重要,我们练完了跟观众要钱,因为不买票,大家都站着板凳外边,有的坐在板凳上。这段话特别重要,我给你学学当年我怎么跟观众要钱。
孟凡贵、郝金明、金业勤和您一起追忆那些在老天桥“扑腾”的日子
诸位,这我练好了太不容易了,这要窝了脖子可吃饭不香了。我们要练好了不摔不砸,带着方便富裕的,您给扔个块儿八毛的,我们好养家糊口。谢谢您了!下边这段话更重要,你知道什么是我们最怕的?就是好不容易练完了有的观众扭头就走,这一走就把观众给挤散了,就白练了!下面这段话叫“开杵门子”我是这样说的:有人说我没带钱,没带钱没关系,你白瞧白看,你给站脚助威,你看着我们练得好你给鼓掌,我们也谢谢您了。诸位,我可要练了,有事的您先去办事,你可千万别早也不走晚也不走,我们好不容易练完了你扭头一走,你这一走就把我们财神也给撞散了,我们可就白练了,诸位!谢谢大家站脚助威了,瞧好吧诸位!
练起来了,练完了之后还真不错,没有走的。我有时候统计一下,差不多这一圈人呢,能有个二十多人给钱。反正我一天得演个十场八场,很累的。还有的观众看着我们挺不容易的,你比如给五块钱,这就很不错了。有的呢,极少数给十块钱。一般的人都是一块钱,就是按现在的币值。总的来说,我们就靠这样生活,所有的场子,杂技场子,有卖药的,我们管它叫混买卖,什么叫混买卖呢?就是练完了之后不要钱,你看我身体这么好,我祖传秘方,我这大力丸,膏药,能治百病,就是说这套话。
那个也是一种谋生方式。回忆起来有好多来想起来我是挺难过的,很多,我给你说两样。你都知道这天桥卖艺,它是连说带练,光练不说那叫傻把式挣不着钱。可是光说不练又没人看,所以又得说又得练。有一回熟观众挺多,我挺高兴,我就骑着车跟大伙聊,你别瞅我现在在这儿卖艺,我小时候也上过学,要不是日本人来了,说不定我现在上大学了。我还乐呢,万没想到噌蹦出一个人来,一下就把我这脖领揪住了,戳着我的脑袋,你的这个大大的坏了。日本人!就拽着我要把我带走。这个时候万没想到由场子外边跳进大概三四个小伙子,一下就把这日本人给抱住了,指着我,他的,这个自行车的,好,练的好,你看他练。就把他按到板凳上,防止他打我。知道吗?告诉我你赶紧练好的,先别说挣钱了,你练特别好的,我就赶紧练特别好的。练了几下,这日本人指着我嘟噜嘟噜,咱也听不懂他说什么。然后站起来指着我走了,我估计不会是夸我。我心里这个难受啊!我是中国人呢,在我的国土上,我说了点实话都不行吗?你们来了我们倒霉了。
盼着什么时候能有这么一天中国人敢挺起来腰杆子说实话?同时我又挺感动的,我就看着三个小伙子,我过去拉着他们手,搂着他们我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要没有你们呢,说不定我这顿打算是挨上了,或者就把我带走了,要把我带走不知道弄到什么机关去,我这小命就没有了。我带着眼泪,兄弟,我谢谢你们!我谢谢你们!这样的事多了。
我再说一个受地痞流氓的气,我那个地方你现在还能够看得到痕迹,你知道那个电车转盘,我在它的西边,就是现在郭德纲说相声的德云社前边那块土地上,现在马路一扩宽了,我那个场子给扩没了。我们的对面有一个茶馆,这茶馆谁开的呢?叫孙五,外号叫南霸天。搭着大凉棚,还有说评书的,在他那儿说书。人家都惹不起这个孙五,有一天我练着练着,没想到这孙五横眉立目的扒拉开观众,起来!一脚蹬着我那个板凳,别练了!怎么的孙五爷?你们这看玩意儿的,把这防空壕给踩了。我又没人踩。你要不是在这儿练他们能踩吗?你知道那防空壕谁让挖的吗?那是日本人让挖的。别练了,收拾收拾走,换地方。这怎么办呢?我那块地不是我的,是我租的,那个地叫魏记茶馆,是一个有七十来岁的老太太,带着一个傻儿子,这娘俩就利用这个茶馆谋生。
我们在她这儿练呢,我们二八下账,我练完了以后挣的钱给她二成,我落八成。这孙五在这儿给我踢了场子,这老太太看见了,孙五走了之后,我说我这练不了了,老太太还小脚,这手拉着儿子,这手拉着我,咱们找他去!披头散发,拉着我走。到了我对面孙五这茶馆,孙五爷,你不让他在这儿练,我们娘俩就饿死了,我们活不了了,我也不活了,我就死在这儿了。咕咚就躺地下了,撒泼打滚的来回打滚。这就围的一圈人,你猜怎么着?旧社会有句话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是这样。她这么一闹,大家问怎么回事?孙五出来了,“你给我起来,你给我起来!”她儿子跟我一块给她搀起来。“我告诉你,今儿我饶你们这一回,你让你儿子跟小老黑儿(我在天桥的艺名)把踩的那防空壕给铲好了,然后拿那个秫秸给它插上。一根一根插上。再要踩坏了就别干了!”
解放镇压反革命,这孙五还有不少人命呢,枪毙了!这样大快人心呢!这天桥南霸天、东霸天、西霸天,好些恶霸,他们和反动的军警宪联合着,他们腰杆子硬极了,就是靠着这个。
你说我在场子练,观众还真给鼓掌,好!还真有叫好的。这样一来呢,我们之间,和观众的这个关系就感觉特别亲,我们叫回头点,就是看完了一回,他再逛天桥还上我这儿来看。我在那儿演了不少不错的节目,你比如说,我刚才说一个人的练了一点,什么在车上站起来、拿大顶等等。我有俩妹妹,我们两个人练,在车上翻来翻去的,由前边蹦到后边,由后边蹦到前边等等。最难的有一手就是我这个大妹妹站到我肩膀上。你说这骑车跟地下不一样,地下呢,站到我肩膀上我俩手能扶着她的腿,她掉不了。我在车上我得扶着车把,她就自己站在这儿了。这就难了。
这还不算,我那小妹妹由车后边噌噌噌爬上去,站到我这大妹妹肩膀上,站起来。最难的是什么呢?我这二妹妹不是站着吗?举起手了,举着这三妹妹,她在上边拿大顶,这个太不容易了!这个要掉下来,那时候也没有保险,我们那是个穷场子。我刚才说孙五那茶馆,人家高大的天棚,上面席铺的蛮好。我们都使这荆棘苇帘子铺在上边。
有个好处,给我锻炼出来了。有什么好处呢?我经得起风雨了。你看多冷的天,只要不下雪不下雨我就能练。我就说这个冬天冷到什么程度?现在北京没有以前那么冷了,我那场主,就是那块表演场地的房东,娘俩给我沏一壶茶,给我倒上一碗茶水,往那桌上一搁,我练完了两个节目,要完了两回钱之后我想喝点水,你猜怎么着?一层冰茬。就这么喝,到现在我也不怕吃凉的。
人家说你这么大岁数了都敢吃凉的?我说我这胃也练出来了。确实是这样。
还有呢?像现在礼拜日,最近礼拜六也休息了,我们那时候没有休息。怎么呢?为了挣碗饭呢!生病怎办?生病照样演出。我记得我这肩膀上长了一个大疖子,很疼。那也得演呢!我这大妹妹一下站我肩膀上了,疼坏我了!我就感觉我这后脊梁刺啦一下子,可能连脓带血就全出来了。你猜怎么着?照样演。把我这意志练出来了。所以说我参加工作之后,那时候是为了挣钱吃饭,现在明白了,我们演好了是为人民服务,给观众们带来欢乐。遇着什么场合我都能完成任务,我就回想起1951年组织上带着我到柏林参加第六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那是一百多个国家的青年在那儿大聚会,第三届世界青年联欢节。我们演出的时候是在一个大的广场,它现搭的一个台。观众就在这个草坪上坐着,席地而坐看我们演出,还真受欢迎。演着演着你猜怎么着?掉点雨了,节目照样进行,没想到怎么把老天爷惹着了。这时候雨哗下起来了。我们这领导抹着眼镜上的水直发愁,观众不走!他看看我,我看看他,这节目还能不能继续了?他为难的时候我就跟他说,团长,我能演。
你像有些个节目就演不了了,你比如说抖空竹,它那空竹绳一淋就抖不了空竹了。练坛子的,那个坛子一着水就出溜出溜的,没法办了。我对我俩妹妹说咱们上,我推着车刚要上,我就看我们这领导扶着我的车把,你千万注意安全呢!一个我就体会到,我们的领导一个是对国际友人的爱,一个是对他所领导的同志,我们这些艺人的爱啊!那台上,下的雨砸的台板上冒泡,你就知道这雨有多大。这一下起来照样演,我这车速度放慢了,练的没有以前那么快了。但是我能一样一样的练下来,这个很受欢迎。鼓掌的不是现在呱呱呱的,是霹雳啪啦的声音,好,乌拉,乌拉!效果非常好。
等我们演完了,谢幕的时候这雨稍微好一点了,我们全体演员站在台上谢幕,谢幕这时候雨还在下,这个欢呼声,鼓掌声,有的跺脚声,跑到台上跟我们握手拥抱,交织在一起。我就说我不是搞音乐的,我要是搞音乐的,把这个欢呼、热情、拥抱、鼓掌、下雨,各种声音编出一个交响乐章,这可就是世界人民大团结的交响乐章啊!这场演出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我们领导握着我的手说,小金,今天你表现的非常好。我觉得这是给我的最大奖赏,也是对我最大的肯定。
翻回来,为什么管我叫小老黑呢?咱们还回到天桥。你知道我们老在露天太阳这么晒着,我长得本来就黑,那天桥365天一年老这么晒着,没法不黑。北京管那个大人长的黑的叫老黑,我那时候年轻,小孩,大伙不约而同的就管我叫小老黑,没有人知道我姓金叫金业勤。为什么叫业勤呢?这是我父亲给我起的名字,借那一句成语,业精于勤,摘了俩字。你别说这小老黑我回忆起来这个名字有用了,有什么用?我父亲四十岁才有我,我十几岁的时候他就快六十了。我父亲又有严重的胃病,那时候哪有钱去看病呢?有一回骑着车上我这场子。瞧了两场,这天忽然阴起来了,我说,爸,您赶紧走吧,这雨说不定下起来。好,你们也注意,要下雨就别练了。我说好,他走了以后我们又演了两三场。我发现黑压压的天来了,跟着又打雷又下雨,下起来了。我到不要紧,我俩妹妹也年轻,不怕,淋就淋。我就想我父亲,天也黑了,他那么大岁数,骑着车,这怎么办?要到半道大雨给劫住,那不就出事了吗?我告诉我妹妹,你们收拾东西,我得赶紧追咱爸。骑着车我就追他,这儿有一个问题,我不能叫我父亲的名字,那时候儿子不能叫爸爸的名字。我又不能满街喊爸爸啊。我就想起来大伙管我叫小老黑,我一边骑着车,这雨一边淋着,一边叫“小老黑,小老黑。”走到骡马市大街,看见我爸爸,他说:“我在这儿呢。”
他在一个商店的房子檐前边,按着那车,趴在那车上了。没想到我这个小艺名还有用了,这就当是一个笑话。(www.xing528.com)
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天桥呢?我觉得它是一个对贫苦的老百姓非常好的大游艺场。我就说我和这些唱戏的,说评书的,这些接触的比较少,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就在那个戏棚子里搭着,他们自己不跟观众要钱,有那伙计拿着小笸箩。侯宝林有一个相声,一敲那鼓就要钱了,有人给他们打钱。我们这直接跟观众要钱,杂技场子都是这样。你像离我不远,我们那叫公平市场,也是天桥那几大市场里头它最大,练杂技的,打把式卖艺的最多。
你看我非常喜欢的,大家都知道宝三,摔跤的,还有奔儿头、张狗子什么的,我最喜欢的有一位是回民,叫满宝珍。这个人他不像摔跤的,挺文雅的,但是我们管他叫功夫跤,真有功夫,真好。对我也特别爱护,有时候常常到我场子里坐会儿,说“爷们儿,怎么样?在这儿有没有困难?有困难找我。”其实我们都倍儿穷。有时候我也上这位老先生家里去看看他。就拿我真是当他孩子似的。有一回留我在那儿吃饭,今儿你赶上了,我做的扒糕,什么叫扒糕呢?就是那荞麦面和了,晾凉了,然后切成小块浇上芝麻酱,蒜汁等等,卖很便宜的,一碗一碗的卖。这些场子里宝三摔跤的这跤场,我最爱看他什么呢?就是冬天他耍这中幡。
这几个彪形大汉拿着大竹竿子,上面挂着一个大旗,顶上拴着几把伞,插着旗子,还有铃铛,耍起来上下左右翻飞,漂亮。我为什么特别爱看他这个呢?冬天老有这西北风,这西北风一刮,那幡又兜风,这幡直着就不行了,西北风的时候得冲西北歪,嘿,这斜着耍起来,浑身上下,脑袋顶着,脚踢着,牙咬着,一个小拇哥挺着,真好。我就想咱们中国人要都能像这些彪形大汉似的,这多好!有时候看着看着我就说我得走了,我得挣钱去,我不能老在这儿。你像什么耍狗熊的,叫狗熊程,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叫程少林,一个叫程小林,比我小。后来成立国家杂技团,都参加杂技团了。那是真功夫,拿大顶,顶碗。
还有一个我挺喜欢他们的,叫脑蛋子,什么叫脑蛋子呢?拿着一个木头球,脑袋上戴这么一个皮筒,把这球扔起来,一扬头,掉在这个皮筒上。百发百中,大伙高兴看呢。练着练着,诸位,瞧这个!往起一扔,真高,他得扬头,好能掉到这皮筒里。不扬头,瞧着!眼看要砸脑袋了你看怎么着?他一低头,这球跑后边去了。噔,后脑勺的皮筒掉下来了。
耍狗熊
还有打叉,行话叫大印,一边打叉,一边翻跟头。挺好。耍狗熊,狗熊翻跟头等等,这都是真功夫。还有拉大弓的,打弹弓的。跟我关系最好有个练杠子的,叫飞飞飞,他比我大两岁,我们怎么说呢?就是关系特别好。
我常上他那儿,他也常上我这儿来。一累了就互相聊会天。有一回早,我说我早点开始,能多挣点钱。他过来了。我们圆粘子的时候他看着我,那观众应该站在这个板凳,挨着板凳。有些观众挺犹豫的,是看还是不看?他离着板凳有一大块,不往前走,这场子散着。他指着我说这怎么回事?我说你甭管,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小老黑,我能命令他们站到板凳前面,挨着板凳站着。我说瞧你的。诸位,我跟小老黑我们俩给大家练一手,拽着我手,把我这手就搁到地下。诸位,这是你的手,我要踩你禁不住我。那当然。那你攥着我的手搁到地下,你铆足了劲往我这手上踩。好,诸位瞧这个。你猜怎么着?我这么一瞧观众全过来了。卖艺这个场子有各种方法,想法跟观众要钱,想法能让观众站在自己所希望的那个位置上。这都是方法,等观众一靠前了,小老黑,来。我举起脚来,他把我脚托起来了,你真踩啊?你真踩我就甭练杠子了。诸位,你瞧小老黑练车,待会儿你上我那场子看我练杠子,我走了!也不容易啊!你说这些方法都是挤兑出来的,都是在实践中锻炼出来的。我们俩的关系特别好,有一回他买了一辆旧自行车,推着来了说你看我这车怎么样?你给我整一整。我这么一瞧,这车还可以,我就给他紧了紧,挺好,能骑,没上当。
第二天他扛着这车就来了,我说怎么了?小老黑,我这车撞了。我一瞧那前轱辘贴在斜梁上了。我说你可真有两下子。你给我治治吧。我那儿又没有工具,怎么办?我说我给你来一个恶治,我找点绳子把他那个后轱辘捆到一棵树上,我说咱们俩把前轱辘拴个绳,咱俩攥着这套,坐地下死气白咧往后拽,我喊一二三,拽。拽了三下,我一瞧这前轱辘,两个已经离开了。后来又拽了两下,再一瞧车好了,那梁有点拱着,一拽,这梁也不拱了。飞飞飞跟我说,小老黑,你真有两下子。没费事,咱们没找修车的,这车就好了。这个艺人之间团结,在当时是很重要的。
你像我还喜欢看,喜欢看这个抖空竹,这时候俩大姐姐叫王葵英,她的妹妹叫王桂英。抖空竹抖的好,不但抖空竹,抖那个酒嘟噜,一个大嘟噜那个嘴,抖的呜呜转。还有抖这个瓷盖,抖起来,啪往前一扔,翻一跟头这小盖呜回来接着一挑,确实不错。还有练武术的,大家都知道这个,叫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这些个,挺好。变戏法的,说相声的,还有吹吹打打的,挺热闹。这些都是在露天,不买票。所以很受贫苦的观众和平民的欢迎。刮风下雨就不行了,刮大风不行,下雪不行,除了这之外,这一年没有歇着的时候。最好的时候你知道什么时候吗?就是春节,这春节我们这一天能够挣平常两天的钱。
我在天桥也见了不少事,我们场子的大西边,有一个一贯道传道的,我哪儿有那功夫听他讲什么。有一天上我这场子,由西边骑着车由那过,我一瞧好多信徒跪着,冲着太阳那边,有一个,我场子旁边一个土照相的小伙子,架着一个木头盒子的那种土照相机,望着天。这是什么?我也没有功夫瞧他们,走了。这小伙子,照相的这个跟我特熟,我就跟他到那个小棚子里,他有一个小暗房,我就进去了。我说昨天你往天上照什么?我怎么瞧不见什么?他乐了,那一贯道让我冲天笔画着,照完了,他说照不出什么?你找一个,想法让天空里出一个隐隐约约的观世音,我说大伙跪着,就冲天上,天上什么也没有。我就一看他们那个暗房里,一盘子一盘子里面有水,涮涮就出来了。我说这是怎么?这跟画上,给它虚着照下来,你看,我说这不是冤人吗?他们讲好了多给我钱,你看他多给我钱,我才能赚多少钱,他拿着这个给信男信女,不定坑人家多少钱呢!你就说这个打着宗教的幌子骗人,后来一镇压反革命才知道,那一贯道是反革命组织,也镇压了不少。
再说说老天桥卖吃的,卖吃的也分两种。一种是真才实料,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切糕,他们叫盆儿糕。火上坐着一个炉子,炉子上坐着一个锅,锅上坐一个铁花盆,花盆钻了好多窟窿,上面码上好多枣,然后上面再码一层豆子和黄米面,这样盖上锅盖就蒸起来。蒸完之后把这花盆啪一扣,扣在那案子上,就成一个大坨子,拿刀当中一切,把这一半搁在这一半上,然后蘸着湿布,要不然烫,一下就摁扁了,摁扁了揭开你一瞧,黄的,红的,各种颜色的豆子特别好看。我在天桥卖艺的时候,一饿了我就买一块这个。啪切下来,拿一个竹子,它当中劈开一点,这么一劈开成这样的,一叉,蘸一点糖,颤颤巍巍的就吃了。真才实料!你像卖大饼的,炒饼炒面的,羊杂碎,这些都是真才实料。
卖盆儿糕的
我场子旁边有一个卖饮料的,这我可知道他纯粹是蒙人。买各种精,有柠檬的,有苹果的,往大的洋瓷盆里一倒,然后调调自来水一冲,再兑点颜色,有红的,有黄的,一绿的,一个一个玻璃杯码好了,上面再码一层玻璃条,上面再摞一层,像塔似的。晚上卖不了你猜怎么着?泼街了,那纯粹是害人的。还有的给搁点冰,就是从这冰窖里买来的冰,那冰窖哪儿来的冰?就是河里边钻出来的冰,堆到一块,搭着一个棚子,搁了好多草,让它跟外边空气不流通,这样就叫冰窖。太不卫生了,真是坑人的。也有卖假药的,坑人。老天桥既是个贫民的游艺场所,也是个乌七八糟的这么一个黑社会的典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好不容易盼着日本投降了,物价还真有点落,没有几天物价就涨上去了。你猜怎么着?我那不是离天坛近吗?天坛住着国民党的伤兵,一个人穿着一个黑袍,上边有一个黑十字,拄着一个拐,不一定真是受了伤了。你说那拐是干吗的?打人的,到我那场子上,小偷,这不是在人群里了,你看着我,把这手盖在这手,这手就掏人家兜。被发现了,他们一群,然后就打人家。这一打人家就把我这场子搅合了,我最怕这个。有的时候,伤兵直接过来:小老黑,我没钱花了!拿起我那零钱口袋就走。敢怒而不敢言呢!旧社会腐败,它这是国民党四大家族那就不说了,往下一直腐败到底。要不然怎么国民党800万大军能让共产党打败了?他彻底是不行了。
说说我们该翻身了。那时候盼真着能翻身。军警宪特别多,警察、宪兵等等老在这天桥巡逻,有时候逮人。咱也不知道什么,咱也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解放了,可解放了!大伙这高兴啊!看着解放军入城的队伍,打着大旗,热烈庆祝北平解放!有好些宣传队、文工团的,唱着歌,真好,高兴!转眼之间我们这些艺人都翻身了。我记得我场子旁边有一个算命的,一解放你猜怎么着?那时候冷天了,他揣着手站在我的场子外边看我练,你怎么没做买卖?不干了,解放了,我卖苦力去,我挣饭吃了,不干那个了。你就知道的,他们那里头有多大的黑暗。
那时候刚一解放人们真是觉得太阳重新升起啊!真是的,驱散了乌云呢!确实非常非常好。我们翻身了,文化部奉周恩来总理之命,组建新中国第一个国家杂技团。军管会的文化口的领导把我们天桥的一些人集中起来,到文化部去考试。它是全国的,像什么上海的,天津的,武汉的,沈阳的等等,好多大城市里边有头有脸的,技术好的。我记得我们天桥的有练杠子的飞飞飞,耍石弹子的叫小麻子,是关玉和,关老头,他又练钻圈什么的,后来一解放之后他还是全国政协委员呢。练杠子的飞飞飞,耍狗熊的两个儿子,练顶碗,还有抖空竹,天桥卖艺的抖空竹的,还有练飞叉的,还有胡老道等等。老天桥练武术的朱国梁、朱国全、朱国勋哥儿仨,还有朱国梁的儿子叫朱永成,这都参加考试。经过排练,演出。
玩杂耍的顶碗
我们在第一场演出,我是老北京,我们坐着大轿子车,道具搁在卡车上。北京我特别熟悉,我一瞧进了中南海了,然后进了怀仁堂了,我们第一场演出在怀仁堂。演出开始了,一瞧毛主席、周总理、少奇同志、朱老总等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亲自来观看我们的演出,我们这些艺人高兴得一边乐着,一边激动的流眼泪,真是感到翻身了。演出结束后周恩来总理亲自接见我们,做了很重要的指示,然后跟我们说给你们一个重要的任务,是以新中国文化使者的身份去莫斯科参加十月革命33周年的庆祝大典。这可是新中国成立后咱们政府派出的第一个文艺演出团体,就是这个文化部组建的中国杂技团,这里面有不少咱们老天桥的杂技艺人。我们的演出受到苏联人民非常热烈的欢迎,还带着我们去参加十月革命大典,红场的那个大典,看见各种武器,坦克由我们面前一走过,地都颤。
群众游行队伍有抱着小孩的,有扛着小孩的,有的扔帽子,有的扔花,花扔给我们,乌拉,斯大林!乌拉,毛泽东!我那么一想,我是个天桥卖艺的,过去受了那么多欺凌压迫,挨打受骂,现在我能够和各国外宾站在一块,观看红场的十月革命的大典。这是为什么?解放了,共产党拿我们当人,我们的背后有四亿中国同胞!打心里头感激党。下决心好好的跟着党,包括我们在苏联演出半年之后,车刚走到沈阳就把我们截住了,1951年上朝鲜战场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我跟着总团,总团团长是廖承志,我们去了志愿军司令部,亲自给彭德怀彭老总演出,心里特别高兴。我们在那演出也牺牲了一些人,大家都知道,有个说相声的很有名的,叫“小蘑菇”,叫常宝坤,就是现在海政文工团,常宝华他的大哥。我很受感动,很受教育。敌人这么轰炸之下,我在战壕里写了第一封入党申请,交给当时我们的副团长田汉,田汉就是咱们国歌的作者。完成了这个任务,在新中国成立不久的五十年代,中国杂技团在党的领导下,带领我们演遍了所有的社会主义国家,还包括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特别是还深入到当时还没有跟咱们国家建交的,比如意大利、法国、奥地利等等。通过我们的演出增进了与各国人们的友谊,宣传了新中国。2015年,中国杂技团成立65周年的时候,给了我一张票,在国家大剧院庆祝中国杂技团成立65周年的隆重演出。演出开始了,我这么一瞧,太好了。和我们老天桥那时候比没法比,他不仅技术比我们那时候发展的高精尖,而且它和各个艺术剧种紧密地结合,什么灯光、布景、服装、化妆,给观众带来惊险节目的同时,带来了美的享受,确实好!
演出结束后大家谢幕站在舞台上,主持人带着两个姑娘,一个捧着鲜花,一个捧着中国杂技团赢得第一枚的国际金奖,向大家介绍,这就是中国杂技团在国际上赢得的第一枚国际金奖。我没想到他们由台上走下来了,走到我跟前说“我们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为中国杂技团赢得了第一枚国际金奖的金业勤老师。”
中国杂技团举办建团65周年纪念演出《第61块金牌》
哎呦,我赶紧站起来了,大家热烈鼓掌,主持人说,金老师,你跟大家说几句话吧?我说什么呢?我挺激动,我想了想,说“尊敬的观众们,尊敬的领导们,艺术家们,您好。我曾经是在咱们老天桥卖艺谋生的杂技艺人,当年身受国难之苦,现在我已经九十多岁了,回忆解放初的1950年,我参加了由文化部组建的新中国第一个国家杂技团,周总理亲自派我们去莫斯科参加十月革命33周年的庆祝大典,在党的培养下,我们的技艺有了很大的提高。1957年国际杂技比赛我为中国杂技团赢得了第一枚国际金奖,65年来,中国杂技团演遍了125个国家,赢得了60枚金奖了。”
通过我这个老艺人的亲身经历,我深深地体会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就没有中国杂技艺术的腾飞和辉煌。也就没有我们老艺人的今天呢!在中国杂技团成立65周年的大喜日子里,我这个老艺人衷心的祝愿我们全体演职人员更紧密地团结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周围,创造出更加优秀的作品!更好的为祖国人民服务,在国际赛场上更多的为国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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