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相声演员刘洪沂,在铁路文工团工作,现在已经退休了,我今年69岁。要说起老天桥来,我是天桥老人之一,虽然我赶上的,在我记忆当中都是咱们天桥从50年代往后,再往前的我没赶上,但是我听老人说过不少。因为我父亲、母亲都是天桥老艺人,过去您知道有个三角市场,里边有一唱华艺京剧的,醒民剧团,刘醒民是我父亲,我母亲是唱花脸的,女花脸,王丽芝,就是在咱们天桥作艺几十年。我父亲是接云里飞的班,原来老云里飞叫庆有轩,他们的后代,因为他是满族人,满足人传名不传姓,到他们后来叫白宝亭,就是小云里飞,第二代云里飞。到第三代就是我父亲这了,我父亲接他们的班。那会儿天桥艺人都有外号,我父亲的外号我不能说,因为那是我父亲,但是说起刘醒民来大家都知道,过去咱们都说天桥,你要信马由缰说天桥怎么形成的?严格的说老天桥就是从桥头往西南,最远就是到天桥剧场这儿。天桥剧场原来它的斜对面,在没盖天桥剧场之前那块地方是个大车店。大车店中间一个走道,现在叫福长街。再往前,寿长街,一直到五条,有头条,头条是在咱们前边,这有个德艺轩。这算头条、二条、三条,我生人是在三条,我们家住三条53号。我是天桥生人,就是顺着它这个北墙,这条街叫三条。我从小就是这块地方长大的,是天桥抚育我长大的。为什么?我父亲母亲都指着天桥挣饭吃,养着一家子人,从桥头那算,往西也就是到现在的友谊医院,那会儿叫城南商场,都是卖五金、旧五金的,再往南就到了。
现在天桥剧场,再往南就是人民市场了。对面小桃园,那是个评剧班,小桃园,那会我们叫电车大转盘,就是中华电影院对面这一片。再往东那就是属于小市了,实际天桥市场指的就是这边到天桥桥头那。我记事的时候桥已经没了,但是这十字路口有,再往前往北那儿叫山涧口,由这往东就奔东晓市场,龙须沟,天坛北门金鱼池。往西走西沟旁,我记事的时候,这边有留学路。过去华严里,都不属于天桥,天桥就是到友谊医院再往东,城南商场。天桥总得来说应该分三个市场,东市场、西市场,天桥三角市场。你要说起东市场来,在我记忆当中,天桥这个地方为什么形成那么一块地方?五行八作,过去讲究黑白两道,这里有贫苦百姓,有民族英雄,有流氓地痞,也有坏蛋恶霸,所以它是非常复杂的这一块地方。但是这块地方为什么能够兴起来?因为北京城建成内城以后,基本都是皇宫贵族住在内城,外城全是穷苦人,外城什么时候修的?是打明朝,明朝修北京城的头一个是朱棣,朱棣后边他的第二代要扩充北京内城的地域,想多围一圈,结果修完外城,比如永定门、左安门、右安门,后来东便门,修到这没钱了,国库没钱怎么办?就卡死了,就形成北京城的内外城。一帮穷苦老百姓都是在这外城,尤其咱们宣武这一块,现在咱们一讲起来,统称叫“宣南文化”,其实“宣南文化”所留下的就是咱们天桥这块文化。
您到天桥这块地方,虽然地方不大,但是这里边吃的、使的,穿的、戴的,说的、唱的,变的、练的、都囊括在这里边。你看过去咱西沟旁这鸟市卖鸽子的、卖鸟的、卖蛐蛐,全在西沟旁的所谓沟沿儿这。再往稍里点,卖布的、卖鞋的,做小买卖的,说实在的,北京做小买卖的也太多了,好歹做个小买卖养家人。我特别清楚的,就是咱们在头条一直往东走,那有个清华池澡堂子,有个老太太,就支了一油锅,卖炸丸子,一分钱一个。那炸丸子,拿勺擓着,她能养活一家人。那会做小买卖的,贫苦的居民也在这。拿咱们西市场来说,主要的是书场多,说书的多,茶馆多,比如说在二条口上,口上是个大水井,三角市场口,往西,凤茗茶馆,几个茶馆都有说书的,进市场里边说评书的、唱大鼓的,多了,当时我记得那些老艺人里边有几位我记得特别清楚。你比如说在西市场,这边一出三角市场,西门里头有一个卖吃的,一个小饭馆,那都够不成饭馆,就是做米粉肉。从他那一出来,一个小人书摊,这个人还是怪人天桥净出怪人。要说起这位来,你看他摆小人书摊,他可会一身的本事,后来我偶然看见他早晨练功,太怪了,拿胳膊撞树,拿脑袋撞树,有一身功夫。在他前面有一块书场,关顺贵带着儿子在那说《三下南唐》,关顺鹏也在这块。再往里走,有一个卖羊霜霜的,羊霜霜是一种回民小吃,但是回民不吃,它里头是羊肠子、羊血,是卖给汉民的,尤其卖炸油饼,还是他。这边一个小理发棚,理发棚这后山墙,就是唱大鼓书,唱大鼓书当时是谁?叫杨吉瑞,一说现在他儿子了不得了,将军级的了,在广东军区杨子春。他父亲杨吉瑞,还有蔡金波,蔡老,他的父亲在对面,做什么生意我不知道,还有蔡连贵,蔡满堂。再往西边这,也是一个卖炸油饼的,还有一位变戏法的叫辛文立,大变活人。挨着炸油饼的,这边还有个“相声帝”,在天桥这,叫唱大鼓书。他对面又是个茶馆,这个茶馆当时是有一位先生,评书门儿里人家还辈分比较高,姓耿,说《小五义》。他这往那边也是一个小茶馆,当时姓胡的也是在那说书。往南就是凤茗茶馆,当时有陈荣启先生,我记忆当中还有李先生。南边剃头棚头边这有一块地,我听过的,高荣寿老先生,当时将近70岁了,留着灰白的胡子,《大八义》《小八义》,在这说书。然后是三角市场,进西门,一进来,路北边这有一块地,除了刚才我说的,这一块地是谁?赵林声,说《永庆升平》。最早的时候,听老人说那就是天桥老八大怪之一猴竿说《西游》。在这块地方后来过一档子买卖是谁?在那拍石头,也在那。对面是个酒铺,酒铺过来这有一修理钢笔的,陈天辉,我跟他儿子老在一块玩。陈天辉挨着就是我们家那块地,我父亲、我母亲,那会都说陈天辉是“天桥小疯子”,“小疯子”那阵大伙都知道,过去老天桥的一提“小疯子”都知道,解放以后都说镇压了,其实不是镇压了。
百年清华池
确实是犯了点错误,他确实有神经病,当时那会正是严打的时候,搁现在叫“严打”,那会叫“三反五反”。他们家住在东四,上天桥,那会叫上地了,就是来演出。在等电车的时候,他急着要小便,站在墙根儿那,结果他旁边正好是个女的,误会了,把他抓到派出所,后来一问他,因为他在天桥那有时神神叨叨,跟谁打架什么,好像口碑不算那么太好,这下进去了。后来说镇压,其实不是镇压,他在里边得病了,搁现在说中毒性痢疾,死在里头了,这么多年就这么讹传。他又不是恶霸,又不是反革命,这点事儿也不叫错误,他就因为在里头犯神经病把人家看守打了,又加了一年刑。他得中毒性痢疾死的,能够借这机会我给“小疯子”平反。那会儿咱们共产党解放北京以后,不是动不动就枪毙人,别损害我们党的形象,是不是?那得罪大恶极的才枪毙。我看过枪毙,就在西沟旁这过刑车,我到现在记忆犹新。是个夏天,这人五花大绑,插着招牌子,穿着一个天蓝色的短袖背心,押着他搁这车由这奔二道坛门,奔先农坛根儿,那会是刑场。我那会岁数小,我估计也就在三四岁,但是我记忆早,那会的事我都记着。再说往这边来,就是咱们西沟旁口这,对面一个茶馆,过去管它叫“王八茶馆”,叫白了,实际上是王家茶馆。在60年代时,挨着一个饭馆,那是咱们天桥比较有名大一点的叫天和顺。它的对面这饭馆更有点名了,叫永利居。由永利居这往南就是天桥大街,就是现在这条大街,街上有中华电影院,最早的北京杂技团都在这条街把角儿,北京杂技团是后搬这来,那阵叫宣武杂技团,是后搬过来。原来在天桥市场里边,中华电影院后身。
朱先生,就是朱阔全,他的家在这后边,在中华电影院后身。这有一个小过道,后身这边那会是一个木棚子卖切糕的,这卖切糕的是后搬这来,那会公私合营以后,最早它是在大老魏口,过道那卖切糕,他的切糕确实好,叫盆儿糕,枣盆儿糕,现在吃不着了,没有这手艺了,没这东西了。过去在天桥,不管做买卖做什么,他能站住的都是绝活,就是人家这盆儿糕您吃得排队。在他这有一条小街道,最早是宣武杂技团前身,后来宣武杂技团挪到那角之后,我说的天桥口那之后,这块地改跤场了。在这之前,他们跤场不在这,是在哪?再往东一点就是中华电影院后身这边有一小饭馆,它后身就是那跤场。这跤场有一小走道,那经常坐着点人,都是算卦的,挨着它就是跤场,跤场对面是一个理发的,现在的小理发馆吧。它的山墙这是块相声地,相声的艺人在这卖艺。再往他这边走是罗沛霖,就是“小金牙”的洋片,后来是韩金铎,带着俩儿子,大把势、二把势,是练武术的。他们是上午到中午,中午以后叫吴长印在那练武术,一直到文革。再往那边就是卖吃的,卖什么大米粥的,卖馅饼的,卖盖饭的……。再往北一点有这么三间房,卖馅饼卖粥。挨着它是老天桥电影院,那会还是铁皮棚子,后来这电影院不行了,拆了,拆了叫什么?改叫天桥游艺厅。再往前挨着它有一回民的饭馆,跟咱们天桥一说都知道,爆肚石卖爆肚的,过它这边一个照相馆,挨着它叫丹桂戏院,后来改天桥电影院挪这来了。丹桂戏院干嘛?唱梆子的,你像咱们天桥这块地方,唱评剧,你看小桃园,万盛轩,连新凤霞都在这唱过。
梆子的,那会儿老李桂云叫群声河北梆子。再这边是京剧,鸣华京剧团梁益鸣、张宝华两位先生。那在咱们天桥,可以说你说听什么吧,电影院就好几个,中华电影院、老天桥电影院、新民电影院。一说新民电影院我想起我小时候来了,新民电影院边上是一酒铺,酒铺这边上就是咱们万盛轩。万盛轩这对面,那会有一块地方凹进一块去,这块是谁?我不好说他外号,我特别尊重他,一位金先生,那会儿没进团之前,在那撂地,那块地是“飞飞飞”练过的。我记得还有一位练的,那会儿大概也就是40多岁,留着黑胡子,我管他们叫爷爷,关爷爷他们前边这块,这为什么凹进一块?这边是红星馆的后身饭馆,那边是春华园的后身。春华园是曲艺的,唱大鼓、唱三弦,尤其说唱,说相声、唱快板的、唱山东快书,这有这么一园子。对面有一小走道,这有一小人书摊,这边打克朗棋的,挨着这块地。新民电影院对面,克朗棋的边上,这块地,我8岁在这撂地。当时我跟着我母亲。我父亲去世早,1956年就去世了,我母亲带着我。当时有一位夏先生,外号叫“吓一跳”,带着我们仨小孩,一个是林童,后来都在东北,外号叫“小傻子”,还有一个“小黑子”,还有我,我们仨小孩。当时还有一位老先生,说起来不一般,那阵打得双快、打得鼓板,那阵唱京剧,他是侯宝林先生的师父。侯宝林小时候学过戏,9岁在天桥学唱戏。
我是严奶奶给我看大的。后来通过侯先生关系,把老人家给送南苑这边养老院了,挺好,侯先生做了一个德性事。老先生又没儿没女,他小时候就一个儿子,残疾,小罗锅,很早就没了。所以到他的晚年,侯先生非常负责任地把他送到养老院了。天桥这几块地,基本我一闭眼都在我脑子里头。西市场有变戏法的,像郭先生,还有一位杨先生,过去还有一位,老早就没了,金二,金先生,金二爷,我叫二爷。我认识他的时候老头就70多了,那会儿人不长寿,70多就算长寿了,变戏法的。我说的这是东市场。由东市场往这边走,全是卖布的、卖鞋的,小小戏院,这一排是卖百货的。我头一次登台就是在那个茶馆,我头一次唱京剧《空城计》,我在那会儿头一次登台,那时还小,才7岁。对面有一个干嘛的?一说咱们老天桥的人都知道,林家五虎,哥五个,他是惹不起。为什么?他耍胳膊根儿,也是怕受人欺负闯出来的,就有些事一到他们嘴里头就变了味了,不说实话。
卖粳米粥
过去的天桥电影院
对天桥一知半解,听老人说也是听别人讹传,我是家传,我爸我妈在天桥干,他这有东西,你说不上来不成。天桥一卖瓜子,就住在口那,外号叫“王胡子”,每天他的瓜子都比人卖得多。天桥市场里头有一个卖水果的,姓姚,姚瘸子,他卖的水果跟别人吆喝出来不一样。为什么?过去北京形成的叫卖得好听,您不买东西都想站这等着听他吆喝,好听,比唱得还好听呢,现编现唱,今儿卖什么水果,按照季节,这季节说樱桃下来了,琵琶下来了,那人怎么吆喝,再过去是菠萝下来了,海南岛的菠萝,菠萝蜜。他都有一套词,您不买都想站那听,得了,尝尝吧,人家就这么挣钱。都有一套,要不然他几十年天桥能待得住吗?传着传着就给传完了。我觉得,对天桥这块地方还得辩证地看,它既有官私两面,有黑白两道,恶霸地主这有,也有那些穷人、有能耐的,有正义感的。我们过去天桥好像拉一个车叫“拉猴”,专拉日本人,你不是喝醉了不给钱吗?专拉,拉到永定门外头到河边给扔在那了,他也是一种民族自尊心,你今天看,就应该给他提到一个高度,他也出于爱国,管这叫拉猴,那会就认为这些人是坏人,其实我们今天说他是不是也出于民族那种反抗?他对外国侵略者恨?他没有政治感,没受过政治教育,他就是发自一种民族的那种自尊心。所以我说,对于这些要有一个辩证的看法,不要把天桥说得一无是处了。我们今天天桥民俗文化还研究它干嘛?不是净说点那个吃的、使的,变的,练的,不是!它那民族的东西呢,我一直酝酿要写一部电视剧《天桥风云》,要把这些正能量的东西挖出来。就拿麻子典型一样,天桥抓多少麻子?是麻子的不敢出门了。其实不是。他是个回民,是个民族英雄,抗日,叫麻四,姓麻。弄错了麻子,结果满天桥抓麻子,抓那么多麻子也不是。
刚才我说的是咱们天桥这块地域。我们天桥有很多艺人,他们都有很多绝活。你比如说在前不久,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去北京石景山。有个模式口,他们请我去了,说他们要恢复一个文化大棚,能不能把天桥过去艺人那种生存方式、演出方式挪那,我跟他说不行。为什么不行?过去我们都靠零打钱,说一段唱一段完了,就要钱。现在有这套本事的人没了,包括我提到跤场,有位老先生,常兰亭,常先生,我们术语叫开出门子,就是要钱。你不会那一套生意口,你要不下钱来。过去有一位是从山东过来,山东徐,叫徐什么我忘了,他就是不会开口门子,要不下钱,一到要钱人全跑了,怎么办?一家子人挨饿。每天朱阔全替他,我给你开两道苦门子。艺人之间互相帮衬,得让他挣着钱,得让他能养家。山东徐是练得真好,练一趟棍,练一套七节鞭,练得都挺好,一到要钱不会,没有要钱的那套本事,就是我们俗话说叫贯口。他得有一套这个要钱的本事,常言说得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人无头不走,鸟无翅不飞,待会您看我们练完了,累一身汗,一汗珠掉地下摔八瓣,没别的,您往兜里掏掏,您可千万掏自个兜,别掏别人兜,到时候打起来了。您给扔个三毛五毛的,我们一家大小回去端起粥碗来,我们可念您的好处。您说今儿出来的不方便,没关系,有钱咱们交朋友,没钱也交朋友,有钱的您给咱们结个钱缘,没钱的咱们来个人缘。您说家里有事要走,您别早不走,晚不走,您要走现在走,您别我们要钱的时候您给撞一大窟窿。临走您甩两句闲话,说什么,您瞧这帮人,没长得漂亮的。是,我们都长得土豆似的,长得漂亮您别上这看来,您上街北楼,街北楼那会妓院。您没带钱我绝不让您不方便,您今儿不方便,您下回再来。得嘞,哪位,您给帮帮。他有一生意口。谁会?现在你现教,现在这人也不成了,那观众也不吃这套了,所以你再用这套不行,这层艺人没了,他们都干几十年有丰富经验。今天老说恢复老天桥,弄得老天桥投了多少资,那都弄不成。为什么?全是外行干,您不明白这天桥这些艺人怎么跟这扎住的根儿。
天桥卖锅的
他要有绝活,他可还得有生意口的。天桥是流水,我们所说的就是观众,他是流水,人跟走流水似的,您这卖票,50块钱一张票,100块钱一张票,让他买张票进来,他来吗?从历史上来说,这就这么一块地,都是这看一场,听个玩意,看个拉洋片子,看个练把势的,到时扔个三分五分的人家走了。买一张票,坐这半天,逛天桥那个,跟这坐俩钟头一出门天黑了,谁坐得住?买一张票听一段就走,人家赔不赔?所以这都不是,这种经营模式就得变。
我天桥生,天桥长,我在天桥7岁开始撂地,刚才这套生意口哪来的?我干过。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我才离开这块地。我到部队当兵走,一直到18岁,我这十几年都跟这长大的,哪块地干什么,都在脑子里。
罗沛霖先生有一阵得了病了,中风,干不了买卖,怎么办?动不了了,他看病,得养,大伙我们叫这行叫搭锅义演。我给他们搭锅,我唱,唱完了待会一要钱,多少钱您拿走。天桥这艺人,艺不光是卖艺的艺,还得义气的义呢。不光我们这一个,他由这走了,他搬练杂技那去了,那完了,明儿又搬跤场去,不能一天去好几个地,一直到病养好了,他又重新演唱。天桥艺人不是光打架斗殴,咱就说,刚才说练武术这个,外号他不尊敬,他是老先生,“小骆驼”韩金铎。他原来不是练武术作艺的,他是侦缉队,日本人一完,光复,没地儿上,他就上天桥三角这找的我爸爸刘醒民,这么着托人找了块地方,都互相帮忙。有时候互相帮衬,所以天桥几十年上百年才流传下来。(www.xing528.com)
文化大革命,1966年一开始运动了,天桥六个单位只留下了一个风雷京剧团,其他五个单位全完。我后来就到皮影了。为什么我到十几岁才当兵走?就在这口,德艺轩,那是团部,我就住在那。皮影、梆子,后来恢复一阵又不行了,群声梆子、评剧团、宣武说唱团、风雷京剧团。风雷京剧团文革一直没动,他们还保持着,其他那五个团就完了。杂技团留下来,留下来俩,其他那四个都没了,现在不听说恢复一皮影嘛。一说起天桥来,都觉得是,有好些电视还转播,天桥老人哪有他?我知道天桥老艺人,我小,我记事可早。你说朱家那是老艺人,当之无愧,朱国良、朱国全、朱国勋。摔跤的除了宝爷,宝三爷,那会都算年轻的了,什么小奔头。刚才我说的这个常兰亭常先生,马贵宝马先生,那会还有傅先生,后来调到轧钢厂去,文化大革命都转业了。那是老艺人,天桥老艺人,包括韩金铎,练武术的这个韩金铎,你看我刚说提过他名字,叫吴长卿,现在这脑子不成了,变戏法的郭,那当之无愧的老先生。唱大鼓的,蔡金波,蔡连贵,再我就往下不敢说了,其实这不是寒碜事,有什么不敢说的?穷苦人出身、做艺人出身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上大学了,当国家干部了,那也是吃窝头咸菜长大的。
大金牙最得意的徒弟“小金牙”(罗佩林)
这么大钉子,说让您看好了,走,摁进去了!吞宝剑、吞铁球都有绝活,他没绝活他要不下钱来,是不是?我们那会都叫二舅,朱阔全开砖,脑袋枕着,这摞三块,就拿这锤,嘿咔!就要这节奏,嘿咔!他那一绷劲这几块砖全碎,没这能耐成吗?而且人家也仁义,我不刚说山东徐不会开门子,天天二舅我给你开门子,得让他吃饭,是不是?所以天桥的艺人都互相帮忙,我父亲去世的时候,那时我们家就搬了,不住这了,住到琉璃厂了,去多少人!也是家里困难搭不出去,有一个练俩人摔跤的,叫大勇,王大勇也是要不下钱来,我爸爸帮他,开口门子,别走,您呐各位,累半天了,一个人学俩人不容易,你给扔点。到最后我父亲死,借个大车,他亲自给赶着大车送坟地,往八宝山,家里没钱。所以说天桥的这些艺人们,他有另外一面,但是他还是有真本事的一面,天桥把势光说不练,光说不练要得下钱来吗?又得说又得练,那说也是一套本事。
一说回忆天桥,我希望你们做细致的工作,把天桥真实的东西找一找,真得在天桥干过的老艺人,先问问他,您在天桥干过吗?您家住哪?现在看,天桥地域扩大了。咱们是一过这个天桥剧场就不叫天桥了,那边人民市场了,全是卖旧货的了。这边一过西沟旁那边,什么大喇叭胡同、小喇叭胡同那,这一卖包子的,口这,现在早就没了。打那,叫华康里呀,那就不叫天桥了,往西一到城南商场那块,一到友谊医院那,那就不是天桥了,最远到四面钟,就是那。
当然时代发展了,社会进步了,要以一种新的模式、新的亮点打造出来,让人们认识一个新天桥。但是旧天桥的历史怎么真实的保存下来?咱又说起三角市场来,这一三角市场这里头,外边这是个粮店,最早是卖布的,后改的粮店,最早是还吆喝着卖布摊。进这北门这,这边这一排房,什么治虫子的、拔牙的、镶牙的,到那口儿那了,斜角一出卖烟袋的,卖扇子的,就这三角市场里头,做小买卖的,茶汤李,卖茶汤,什么藕粉,杏茶,夏天卖汽水,卖酸梅汤。
陈天辉的修钢笔,就这一小市场里,再拐过来,卖老玉米的,冬天卖煮白薯,支一锅,这养一家人。南边有个小饭馆,卖炒饼、灌肠,小饭馆,这边理发铺,小理发馆,这口一井台儿,卖水的,对面文雅轩茶馆。我这一说,这三角市场这边上,这边有几个卖果子的,就是我刚说的姚瘸子卖果子就在那,就跟我印在脑子里一样。为什么?我见过,我看着过,那人我也瞧见过。现在一说姚瘸子我都知道什么样,走道一瘸,冬天戴一个毡子的,跟小松鼠似的那帽子,带俩耳扇那个。到后来合营以后,他卖冰棍都跟人家卖得不一样,弄一三轮平板,上面搁一纸箱子,往上拿一板凳,往上一坐。一吆喝这冰棍,他卖冰棍都卖得多,他吆喝好听,冬天卖萝卜,削这萝卜花,手艺。所以他得真见过天桥什么样。但是我说的这个,你比如前些日子张先生去世,张宝华先生,我上他家去过,后来到送行。我跟他偶然一次相遇,我在虎坊桥那吃包子,猛不丁这一人影在这,你小子,我一瞧,哎呦,叔,宝华叔,我说您快坐下,赶紧给他炒四个菜,他说干嘛呀你。我说不成,我得孝顺您。为什么?在天桥这块地方我叫叔的,没了。
天桥硬气功金枪锁喉
天桥这个地方,过去为什么说五行八作?它不光是劳动人民、穷苦人民,有些名人雅士也来。你比如说这会儿,他们有的时候上陶然亭路过天桥,据我知道的,像什么张伯驹,那是一个大收藏家,也逛天桥,领略咱们南城文化。一些大家也上天桥来,听会儿书,看看摔跤。
我印象当中,那会就是永定门那有火车站、长途汽车站,来来往往的人多,早晨起来像那个“王八茶馆”,所谓“王八茶馆”就是王家茶馆,就是找临时工的,它这么形成的这个天桥。大部分都是一些劳动人民早晨起来,尤其冬天,里边空心儿,穿一大棉袄,怀一偭,拿绳一系,扛着个杠子,挑东西的杠子,大铁锹,我的印象里铁锹的头都这么宽,这么老长,磨得锃光瓦亮,尤其那杆全是黑的。为什么?他上永定门卸煤。扛着,往这一看,腰里贴饼子。来壶茶,5分钱一小包满天星茶叶沫,沏壶茶,吃着,他等着这来,永定门那卸车,一瞧你身强力壮,你、你、你点几位,走。到那一脱,这大光膀子,两个人对头,这个车箱,俩人就得卸这一车皮。你从那头,我从这头,这大铁锹,卸这一车皮。卸完了一人两块钱,拿这两块钱逛天桥来了,那会两块钱。到天桥先进澡堂子,就是咱们前边这条街,有一个叫清华池,那会1毛6一张澡票,洗澡,买牌,进门一脱衣裳,把这衣裳搁一大筐。为什么?净煤沫子。进去洗,洗完出来上对面铺,要宽汁,八两白皮面条,就是什么都不浇,来1毛钱酒,拿这牛肉片就这酒喝了。他为什么要宽汁?往这面里一调这就是卤了。吃完喝完了,换上衣裳出来逛天桥。这边看看摔跤的,那边看看练把势的。
这给三分二分的,到了晚上快擦黑了,待会上粮店,您给我来一斤白面,二斤棒子面,上那个菜铺那,来颗白菜,那会大萝卜1分钱,买点什么提了家去了,给媳妇。1毛钱羊肉,羊肉倒炝锅,煮白面汤,那2斤棒子面蒸窝头,孩子们吃窝头,捞点面汤,这点白面跟这点肉,都紧着大人吃。为什么?大人得挣钱呐。玩一天,还得剩点,给家里头,明天这一天,早晨起来扛着它又去了。茶馆那,有时候有点富裕,吃那个豆汁儿,三角市场进门头一个小吃豆汁儿,2分钱一碗豆汁儿,咸菜随便吃。那玻璃罐子这么大口,这么搁着,就是最早的铺里头,卖雪花膏的那罐子,刷干净了,各种咸菜,炝白菜丝、辣萝卜丝,不辣的萝卜丝,五香萝卜等等,搁这么六七样,来点儿这个。那会的人可是这样,吃多少拿多少,不糟蹋。来两碗豆汁儿,两贴饼子就这小咸菜,养穷人的,吃什么都不贵。来碗大米粥5分钱红糖,来俩馅饼,那馅饼能这么大个儿,这么厚,里头是土豆馅的、洋白菜馅的,全是这个,没有多少肉。来俩馅饼,来碗粥饱了。剩了俩钱看点玩意,钱多的,那会还看场电影老片,里边带戏出的,就是里头唱戏的,爱听梆子听梆子,爱听评剧听评剧,所以天桥形成这么一个大的文化集中的地方。再加上我们这些民间艺人,他们也能看到很多绝活。
耿茂春的《小五义》,谁的《三侠剑》,全是什么前七国、后七国,这是一个文化传播的地方。所以形成了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随着时代的发展,民间艺人的地位在提高,这种演出方式没有了,所以他们那种谋生的手段也随之消亡了。今天你要想恢复,我觉得别想了,想都别想了。你得有这种新的模式,但这新的模式能不能被人接受,这又是个事。现在终归有多少有闲阶级,我说的不是有钱的阶级,有闲阶级,有些年轻人他们生活压力很大,他哪有功夫出来逛天桥?除了逢节过年,有这么两天假,那得怎么办?得开着车往外跑,缓解一下,带着家人,尽管堵车也愿意出去。上农家院了,吃点贴饼子去,在城里头大米白面撑糊涂了,就得吃点糙粮了。你说你再有天桥这种形式,它能不能被人接受?要改换模式。我们这修了这么多的剧场怎么利用起来?你不能国家投这么大资就算浪费的事了,这连片瓦你也拿不走了,是不是?怎么利用起来?以一种什么新的模式让天桥再活跃起来?这个不是那么一说的事,很难,咱们也不乏试过,你弄个商场谁来逛?商场里的服务员比来的人都多,全搁那站着,也不敢聊天、也不敢说话。反正进去我都瘆得慌。就是我们有些想法,跟我们现在人们的生活模式怎么能恰如其分的结合,这个工程可太大了。这个怎么做?绝不是几个人坐这一聊,脑子忽然一热就能办到的事。
旧京天桥一览
我们通过对天桥的采访,了解一下过去我们的历史。这段文化是咱们国家的历史,过去都说您到北京您没逛过天桥,算没到北京来。怎么有这么句话?因为文化都集中那了。今天我们谈到宣南文化,实际就是大清国200来年留下来的,你再往前说,明朝那外城还没有,明朝后边这几帝才修的外城,修半截修不了,留下这么一个内外城。为什么现在一说,连广安门都算天桥,那不能算天桥,那是杀人的地方菜市口。过去要您听戏里头,所有推出午门开刀问斩,推出午门,故宫这午门,难道随便杀人?不是,宣武门,这个武门,菜市口。过去不叫宣武,玄武,玄武门后来又改顺治门,等清朝进了关了,跟顺治皇帝犯忌讳,又改回叫玄武门。就是我们学习历史,我说的也不一定准确,老天桥这也是一样,现在没了,这就是历史把它已经冲刷掉了。你再说恢复起来,我还是这句话,这层艺人都没了,绝活也没了,那种观众也没了,整个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都变了,所以它很难恢复。我说这话,不是泼冷水,我是结合实际谈看法,我代表我个人的看法,但是从我内心来说我希望它能恢复,我希望它能成,这是一种梦。现在我们讲实现中国梦,我们怎么实现天桥梦,这可不是一说两说的事。我说的也不全面,而且还有很多的老天桥跟我同龄人,比我岁数大的,还有些长辈可能还在,我建议多听听他们的,我只算是抛砖引玉。
天桥是我伤心之地,您想我7岁在这学艺,没上过学,学校门没进去过。今天为什么来了?我就想能不能想起到这么一个作用。我想把这真正的天桥的东西拿出来,能发挥这么点作用,我认为也是个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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