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器”进行讨论,目的就是要说明“器”是人可以认知的对象。“器”的存在并非实体,凡是那些可以被人规定,可以作为概念,可以进行定义的东西,皆可归之于“器”。
与“器”相对的是“道”,“道”不仅无形,而且还不可作为经验和知识的对象。“道可道,非常道”,“道”是不可言说的,一旦言说出来的“道”就一定不是“道”本身了。所以当有人将“道”解释成某一种观点、学说或理论时,这个所谓的“道”其实并不是“道”,而是一种“器”,无非它是一种“无形”的“器”而已。
既然“道”不可知,也“不可道”,那么“道”与人何关?“道”虽“不可道”,也不可作为知识的对象,但它却可以被我们体验和感悟。悟“道”是人对自身存在的终极领会。艺术、宗教、哲学都是悟“道”之路径,都是人对生存之“思”。这种“思”被黑格尔概括为“感性直观的思”(艺术)、“纯粹的思”(哲学)和“超验表象的思”(宗教)。在黑格尔看来,这是艺术、哲学、宗教共同构筑精神发展的最高阶段,它们都使人的精神达到了自觉。黑格尔这里所说的精神自觉的境界,我们可以理解为“道”的境界。但是有一点我们需要指出的是,黑格尔这里的“精神”乃是“绝对精神”,它是作为宇宙万物共同本质和基础的精神实体。虽然这种“精神的种子”在历史的发展中展开,但它说到底还是一种理性,黑格尔最终也没有走出柏拉图理念论的局限,只是相比而言,他的理论表现出了更强的严密性和辩证性。
“器”由“道”生,因此所有的“器”在制作中,无不体现出对“道”的领会。在我们生存的社会中,“道”是无处不在的。《庄子》中有这么一段对话,或许可以帮我们更好地理解“道”。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稞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譬。”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4]
可见“道”并不远离我们的生活,宋代思想家邵雍说:“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意思是说,“道”并不远离人的日常事物,它在天地尚未开辟之前就存在了。但是在这里,我们对“先天”应该理解为以下两点。其一,“道”先于“天地开辟”,应该是指它在逻辑上,而不是在时间上早于“天地开辟”。因此,“道”是“天地开辟”的前提。其二,“天地开辟”不是在“自在的自然”中发生的,而是在“人化的自然”中发生的,因为对人来说,只有“人化的自然”才是具有意义的。因此,所谓“天地开辟”指的是人成为“精神”存在者之时。此时的人具有了“主体性”,才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道”不是某一理念,也不是理性的存在,它是“理性前”的。也就是说,它是理念存在的前提和基础。“道”是一个民族对自身存在的领会,这种对存在的领会是感性的,它是一个民族之所以为“这一个”民族的根基。对“道”的领悟,不是指对具体的某一理论或学说的理解,它是一个民族的生命实践,是一个民族的人民对自身生存的一种领会。因此,每一个民族对“道”的领会都是独特的,它们对“道”的阐释方式也是独特的。对“道”的领会不同,所产生的文化也就不尽相同。各民族间文化的交流,也就意味着不同民族之间“道”的沟通和对话。这种交流有失败,也有成功。失败了,意味着我们没能领会另一民族的“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成功了,意味着我们对另一民族的“道”有了一份领会,同时我们对其他文化也会获得一份认同。这种交流和沟通有时会对一个民族的发展产生深远的影响,有的甚至是根本性的。(www.xing528.com)
譬如佛教的中国化,就是不同民族之间“道”的交流和融合的过程。佛教起源于古印度,在西汉末年传入中国,因其思想与中国固有的文化和思想存在较大差异,所以刚开始在中国的发展非常缓慢。魏晋时期玄学盛行,佛经翻译者将老庄思想和佛家思想进行融合,如僧肇的般若理论,以“般若”代“道”,以“色空”代“有无”,是佛教中国化的典型。东晋南北朝时,因长期战乱,民不聊生,人们为了摆脱现实生活的痛苦,将生活的希望寄之于宗教。因此佛教思想在中国有了广泛的传播,诸如因果报应、六道轮回等思想,被人们广泛接受。由此,佛教也逐渐成了中国社会的民间信仰。人们相信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现实的生活是每个人前生所做所为的结果,生处乱世中的人们从这种信仰中得到了心灵的宽慰和解脱。到了隋唐时期,佛教的发展达到鼎盛,六祖慧能法师融儒道释三家之思想,创立了禅宗,提出了“顿悟成佛”的思想。禅宗的出现标志着佛教中国化的完成,它的教义与最早传入中国的印度佛教已经大不相同了,成了我国本土重要的宗教之一。至此,中国的文化和思想中形成了儒道释三家并存的局面。此外,儒道释在发展的过程中还会相互影响,相互融合,这也是中国文化的显著特点,比如宋明理学,就是在继承孔孟正统的基础上,吸收了佛教心性学说,由此开辟了新儒学之路,将中国的文化和哲学的发展又推向了一个高峰。
对“道”的领会是一个民族对当下“存在”或“生存”的领会,这里的“生存”不是指生物学意义上的“存活”于自然界中,而是指人之所以为人的“存在”,正如马克思所说:“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5]马克思这里提到的“生活”是“理性前”的,指的就是人的“生存世界”,而作为理性的意识则是对这种“生存”观念的表达。人的“生存”意味着人与周围事物打交道,这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建立,而“道”正是由这种社会关系内化而成的。人与其周围的事物建立的社会关系是“感性的社会存在”,也就是“非观念性的社会存在”(有别于理论存在、科学存在等“观念性的社会存在”),它本质上是“实践”的。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导致神秘主义方向去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决。”[6]马克思这里提到的“实践”指的是创生或改变社会关系的活动,“实践”也就意味着行“道”,它是人类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的过程。
“社会生活”是“实践”的,也就是说“社会生活”是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的。人对“道”的领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不同时期人与事物打交道的方式会发生变化,所以人对“道”的领悟也会随之改变。譬如一种学说被广泛接受,我们往往会把原因归结为它表达的思想内容本身的优越性,但其实这个接受过程中真正起作用的是人对“道”的领会。历史上会有这样的现象,一些学说刚出现时无人问津,若干年后才被人广泛接受。学说的内容未变,变化的是人的实际生活过程,正如恩格斯所说:“假如不曾有拿破仑这个人,那么他的角色是会由另一个人来扮演的。这点可以由下面的事实来证明,即每当需要有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如凯撒、奥古斯都、克伦威尔等等。”[7]“道”的展开也与之类似,它会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从无数的学说中召唤出能够显现自己的那一种,然而在历史时机尚未成熟之时,那些学说并不受世人的关注。它如黑格尔所说的“历史理性”一样,会从茫茫的人海中,遴选出像拿破仑这样的人物,并将他推向历史的舞台。
“论道”,即对“道”的言说,它是使“道”由隐及显的过程。这也就意味着民众对自我的“生存”有了一份领会和觉悟,我们从中国传统的一些文献典籍中,可以看出古人对“道”的领会,以及对“论道”的理解。譬如禅宗里有“指月”的公案,“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当应看月,若复观指以为月体,此人岂唯亡失月轮,亦亡其指”(《楞严经》卷二)。六祖慧能云:“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因为,“道”有如空中之“月”,文字有如“指月”之“指”。寻“道”如果执着于“指月”之“指”,就会错失“指外之月”。类似的譬喻,道家理论中亦有,《庄子·外物》云:“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8]这里以“筌”和“蹄”喻“工具”,以“鱼”和“兔”喻“道”。得“意”(道)之后,作为“工具”的“言”(器)可以被忘记,因为对“道”的终极领会才是更加本质的事情。
“论道”的思想被民众广泛接受后,就会形成相应的学说理论,由此还会制作和固化出一系列的“器”,如典章制度、知识体系等等这些“器”既可能体现“道”,也可能蒙蔽“道”,因为由“社会生活”内化而成的“道”是“实践”的,而“器”是固化的。当“道器对应”时,“器”能显“道”;当“道器分离”时,“器”不能显“道”,甚至可能会蒙蔽“道”,这时候我们就要打破“旧器”,制作能够体现“道”的“新器”了。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