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洛·庞蒂身体空间论与《黄帝内经》的关系

梅洛·庞蒂被誉为“法国最伟大的现象学家”，他提出了身体空间论。他以身体为起点，阐述了身体—主体这一概念，试图弥补身体和心灵之间的断裂，厘清身体与世界之间的关系。但是，深入研究梅洛·庞蒂的阐述后，会发现他的一些主要观点与《黄帝内经》中对于身体的描述以及“天地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在这些理论中，身体都是作为一种空间形式而存在的，与外部世界之间都存在着内在的关联。身体内部的空间具有结构性，与外部世界的空间之间需要达到和谐。这些理论都指出，身体是认识世界的起点，但是，身体也是世界的一部分，世界既在身体之外，也在身体之内。这是一种辩证关系，强调的是身体空间和外在世界空间的辩证统一性。梅洛·庞蒂用“身体—主体”的概念，强调的是身体和主体其实是同一个实在，身体既是存在着、被经验着的客体现象，又是经验着、意识着的主体。这是一种思辨的身体空间思想和学说，强调身体空间的二元性。与之不同的，古代的《黄帝内经》则从养生和对抗疾病的角度来阐述身体空间与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在古人眼中，身体空间是虚实、阴阳和合的综合体，是一种客观存在，是精、气、神的场域。身体空间内部的精、气、神运动的状态，会对于身体健康产生直接的影响，也会影响到治疗的效果。所以，古人眼中的身体空间是个立体而客观存在着的空间，对于身体空间运行规律的把握、模拟与预测就成了《黄帝内经》的重要创新性思想。

梅洛·庞蒂说：“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是不可分的。世界整个就在我的里面，我整个就在我的外面。”（梅洛·庞蒂 2012）这强调的是身体空间和外部世界的空间是相通的，也是互相交融而不可分割的，这种思想在《黄帝内经》中也曾经系统性地阐述过。《黄帝内经》把人与自然看作是不可分割的统一和谐整体，那么，人的身体空间自然就是外部世界空间的一部分。《黄帝内经》认为人的生命现象本身就是自然现象的一部分，人的身体空间与外部世界的空间必然是息息相通的。正因为身体空间和外部世界空间是相通的，所以，人要确保其身体健康，就必须掌握外部世界的阴阳变化规律，自觉地使其身体空间适应外部世界空间的变化，“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素问·生气通天论》）。与梅洛·庞蒂对身体空间的思辨性不同的是，《黄帝内经》对于身体空间则具有明确的实证性，即通过实际的对身体的诊治行为来诊断身体空间内部可能出现的情况，并对于身体空间与外部世界空间关系进行检验，最终达到使身体空间和外部世界空间和谐的程度，身体的病症就会消失，身体空间又会恢复到原来的健康状态。因此，《黄帝内经》的身体空间理论，是一种实证的理论，具有丰富的现实意义。

《黄帝内经》的身体空间理论，不是静态的模型，而是动态的模型。身体空间的状况会受到时间的影响，会随着时令的变化而变化。《素问·四时调神大论》云：“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佩之。”因为身体空间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因此，要维护身体空间的健康状态，就需要根据时令的变化而调养。当然，时令的变化和特定地理空间又会产生交互作用，所以，身体空间的养护就需要根据时令的变化以及地理空间的转移而进行适当调整，顺从时令和地理环境来进行养生，身体空间就会处于和谐的状态。可见，《黄帝内经》的身体空间理论是时间和空间交互作用的模型。空间和时间的交互作用，在康德、黑格尔的思想中都有涉猎，但是，这些哲学家主要所阐述的时空关系都是思辨的关系，而《黄帝内经》所阐述的时空交互关系是实证的关系，是源于社会实践又返回到社会实践的理论思想体系。这套实证的时空交互思想体系，直到今日，还依然在广泛地影响着当前人们对抗疾病的各种社会实践，依然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帮助人们去实现“与万物浮沉于生长之门”的生活境界。(www.xing528.com)

当然，这个模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内生变量就是社会。《黄帝内经》中有很多关于社会生活方式的描述，并认为这些社会活动往往会使得身体空间受到冲击而会出现紊乱的局面，最终影响身体机能的正常运作，导致疾病的产生和加速身体的衰老。《素问·上古天真论》云：“上古之人，其知道者，发于阴阳，和于术数，食饮有节，起居有常，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世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从中可以看出，上古的人们，参加合理有节的社会生活，结果，身体空间状态保持得好，疾病少，寿命长。但是，后来人们的社会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逐渐失去了节制，导致身体空间状态恶化，疾病频发且平均寿命缩短。这种思考与推演过程，如同现在的生存分析，从时间、空间、社会三个因素来建立生存函数，进而准确预测身体空间的状态和持续时间。若把《黄帝内经》中内含的身体空间模型和吉登斯的“时间—空间—社会”模型进行比较，会发现其实《黄帝内经》的模型应该是“时间—身体空间—社会”辩证模型，而且是有机的整体。

被后来的社会学家们所津津乐道的梅洛·庞蒂“身体图式”的概念，主要是从身体出发消解肉体和心灵之间的对立， “我在一种共有中拥有我的整个身体。我通过身体图式得知我的每个肢体的位置，因为我的全部肢体都包含在身体图式中”（梅洛·庞蒂 2012），把两者统一在身体空间之中。在梅洛·庞蒂的世界中，身体空间内的各种器官在“身体图式”中表现出的是一种协调性和相互性。相对而言，《黄帝内经》则更具体，直接提出了经络学说，用经脉与穴位的方式描绘出具体的“身体图式”。《灵枢·脉度》说：“经脉为里，支而横者为络，络之别者为孙。”根据经络学说，人体空间内的主要经脉有：十二经脉、十二经别、奇经八脉、十五络脉、十二经筋、十二皮部等。其中属于经脉方面的，以十二经脉为主，属于络脉方面的，以十五络脉为主。它们纵横交贯，遍布全身，将人体内外、脏腑、肢节连成一个有机的整体。有了这些纵横交错的经络，“身体图式”就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个具体的可以用于诊治的图式。根据身体的经络穴位图，就可以根据身体的状况有针对性地实施医治与疗养，比如石砭、银针、艾灸、按摩、火罐、中药等。经络学说是一种典型的网络思维，后来成了社会治理思想以及社会网络理论的重要源头。《周礼·天官大宰》中就有“以经邦国”的提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