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曾说:“时间、空间……都是超出自身之外,是奔流,……是它们的统一体永久的自身生产。”(黑格尔 1966)在黑格尔看来,时间与空间具有共同的“统一体”。但是,不同时期的学者对于时间和空间的研究兴趣是不同的。1967年3月14日,福柯在一次建筑学研讨会上发表了一次演讲,题目为《异质空间》,在福柯逝世的当年才被他允许公开出版,出版后的标题为《不同空间的正文与上下文》(米歇尔·福柯 2001)。这是一个大约十分钟的演讲,而演讲的第一句就强调了空间的重要性。福柯说:“诚如我们所知,19 世纪非常迷恋的是历史:发展和停滞的主题,危机和循环的主题,过去的积聚,人之死亡的过度重负、全球变冷的威胁等主题。热力学第二原理为 19 世纪提供了神话学的资源的本质核心。当今时代也许是一个空间的时代。我们都处在一个同时性的时代,一个并列的时代,一个远近的时代,一个共存的时代,一个散播的时代。我认为我们存在于这样的时刻:世界正经历着像是由点线联结编织而成的网络版的生活,而非什么随着时间而发展的伟大生活。”(米歇尔·福柯 2003)当然,福柯用词还是很准确的,他对于当今时代的判断,“也许”是一个空间的时代。尽管用了“也许”,但是,他对于空间在当今时代中的影响力和作用还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接连用了“点”“线”“网络”这些具有明显空间色彩的词汇来描述当代社会生活的情况。这样的开篇,已经预示着演讲的主题应该是与空间有直接的关系。
接下来,福柯集中讨论了一个重要的空间概念,就是“位所”,他说:“在我们今天,位所(emplacement)正在取代延绵,延绵本身已经取代了局部化。位所是通过点与点或要素与要素之间的邻近关系来确定的。”(米歇尔·福柯 2003)这里的“位所”与古希腊思想中的“处所”存在相似之处,与古代中国思想中的“安身立命之所”的意思颇为接近,都是一个社会空间的概念。但是,福柯的“位所”概念,更加强调人事物所处空间位置的局部结构与邻近关系。空间的广延性是无穷无尽的,任何空间都可以向四方延展,而空间的边界甚至会超出人类认知的范畴。要认识这种无限广延的社会空间,就需要采用合理的认识方法。在福柯看来,这种认识方法就是由近及远,从局部开始顺着广延空间去认识更广范围内的社会空间。因此,这种空间认识论自然就是从邻近关系出发的,自然就会高度重视邻近关系以及邻近的空间结构。值得注意的是,在之前他强调了“热力学第二原理为19世纪提供了神话学的资源的本质核心”,结合上下文,福柯有一种判断,经典热力学第二原理似乎不太适用于这个空间的时代。福柯似乎当时隐隐约约已经感觉到应该有一个关于邻近关系的原理能更适用于空间时代。当然,福柯本人并不是地理学家,因此,他无法准确提出这样的原理。美国地理学家沃尔多·托布勒(Waldo Tobler)在1969年举行的国际地理联合会数量方法专业委员会议上的演讲中提出:“任何事物都与其他事物相联系,只不过相近的事物关联更为紧密”的判断,后来发表在《经济地理》期刊上,这个判断被誉为“地理学第一定律(Tobler’s First Law of Geography)”。(Tobler 1970)从思想层面来说,福柯的“邻近关系”与沃尔多·托布勒的定律之间是相通的,只不过前者从哲学与社会学角度来表达,而后者则从地理学来表述。
事实上,福柯脑海中的“邻近关系”既是空间的,又是时间的,这是一种动态的空间关系。福柯说:“人的位所这一重要问题不只是弄清对这个世界上的人来说是否将有足够的空间(这个问题极其重要),而且要搞清如下问题,在人类各种要素中,何种邻近关系、何种类型的储存、循环、辨识和分类系统将被优先保留在某种情境之中,以便获得某种结果。我们所处的时代乃是一个空间以位所关系的形式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时代。”(米歇尔·福柯 2003)也就是说,每个人在社会空间中所处的位所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的,因此,局部空间内部的邻近关系也是时刻都在变化着的。福柯空间思想中的“人的位所”与中国古代的《周易》中的空间思想有相通之处。在《周易》中,八卦中爻的位置以及邻近爻的位置,会影响和决定该卦整体的社会启示。由于卦象是变化着的,即所谓的“变卦”,因此,处于特定卦象之中特定爻的位置的邻近关系都在发生变化,其社会启示也在发生微妙的调整。福柯用“存储、循环、辨识和分类系统”来描述“变卦”过程中的社会信息的编码、存储、转码和解码的过程,这是一个完成的社会空间动态调整、演变和社会信息表达与释放的过程,是社会与空间之间的耦合共变的过程,体现了社会与空间之间的辩证与统一。(www.xing528.com)
人的位所的变化,充满了不可预知性,会产生与人们常规认识的位所不同类型的位所,甚至会出现位所的“变异”,生产出新的空间位所的类型。位所“变异”的产物之一,就是出现福柯所谓的“异托邦(heterotopias)”或者“异位”。福柯指出:“因为它们全然不同于它们所意指或反映的各种位所,所以我将把这些位所称之为‘异位’(heterotopias),与乌托邦相对立。”(米歇尔·福柯 2003) 福柯的“异位”,与马克思的“异化”就差一个字,但是含义具有明显的不同。“异位”强调的是社会空间变化过程中出现的超出常规思维之外的异变,而“异化”强调的是人的生产及其产品反过来统治人的一种社会现象。但是,两者也存在一定的联系。福柯的“异位”思想中,也存在着被社会生产出来的空间反过来控制人的现象。他说:“我们的生命实际上消逝于其中的空间,我们的时间和历史发生于其中的空间,吞噬和磨平我们的空间,也是一个自在的异质空间。”(米歇尔·福柯 2003)这说明人类既生产了空间,又被自己所生产出来的异质空间所控制,最终“消逝于其中”。从这层意义上来看,“异位”和“异化”也是存在一定的联系的。
福柯的“异质空间”,其实折射的是社会在空间上的异质性,即社会现象以及社会存在的空间异质性。与一般的空间异质性不同的是,福柯强调局部邻近关系之间的异质性。在福柯看来,空间是与人、社会和万事万物的存在联系在一起的,而各式各样的社会空间并不是空洞的均质存在,而是由不同的位所构成,而这些位所的远近取决于这些聚集在上面的社会关系亲疏程度,社会关系的亲疏与强弱决定位所的等级。这些远近并非实际的距离,因此空间便不再是均质的存在了,而是异质空间。这种社会空间的异质性,就是福柯空间思想的核心内容。因为是异质空间,所以会有“异托邦”的存在。为了要去认识“异托邦”,就需要通过对应的方法,比如像镜子那样的折射,对此,福柯强调说:“在这个意义上说,镜子起到了一个异位的功能。”(米歇尔·福柯 2003)福柯的这种“镜子之喻”与柏拉图的“洞穴之喻”存在着一定的相似性。福柯说:“在镜子中,我在一个非真实的空间中看到我不在其中的我自己,这个非真实的空间实际上就在那个外表后面。”(米歇尔·福柯 2003)透过这种镜子折射,福柯找出了处决台、精神病院、监狱以及全景敞观建筑之间的通性,为空间社会学的发展打开了一扇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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