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时邕墓志：唐代武官与会昌法难

唐会昌五年（845年）十二月廿四日卒

唐会昌六年（846年）三月一日葬

志盖高64厘米　宽64厘米　底长61厘米

志长61厘米　宽61厘米

1985年5月出土于丰台区槐房乡六必居酱菜园基建工地

现藏北京石刻艺术博物馆

姜珊/绘

墓志一合，盖为覆斗式，盖篆“王公墓志”，首题“唐故幽州节度押衙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太子宾客兼监察御史太原王公墓志铭并序”，贾暄撰文，李方素书丹，志盖背面为《释迦牟尼画赞并序》残碑。(www.xing528.com)

志主王时邕是唐代后期幽州地区的一名武官，出身官宦之家，唐会昌五年（845年）卒于燕都坊私第，次年葬于蓟县南十五里广宁乡鲁村东一里之原。其志盖背面《释迦牟尼画赞并序》残碑系武宗灭佛的历史见证。

唐代后期，佛教寺院土地不输课税，僧侣免除赋役，佛寺经济过度扩张，极大损害了国库收入。唐武宗李炎崇信道教，深恶佛教，在位期间推行一系列“灭佛”政策，发起了大规模拆毁佛寺和强迫僧尼还俗的毁佛运动。从会昌二年（842年）开始渐进地进行毁佛，在会昌五年达到高潮，于会昌六年武宗死后终止。佛教徒称这次毁佛运动为“会昌法难”。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和后周世宗柴荣，这些在位者的谥号或庙号都带有个“武”字，这几位皇帝都曾发动过毁灭佛法的事件，使佛教在中国的发展受到很大打击，因此在佛教史上被称为“法难”或“三武一宗之厄”，等等。

佛教自东汉初年传入中国后，经过魏晋南北朝得到很大发展，进入隋唐之后中国佛法发展到圆熟的黄金时期。这一时期，高僧辈出，义学宏富，中国佛教具备了独立发展和自我更新的能力，创立了具有本土特色的佛教宗派，主要包括今天所讲的八大宗派：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净土宗、唯识宗、禅宗、律宗、密宗。佛教从一种外来的宗教逐渐演变成一种本土的宗教。宋以后佛教义学发展变得缓慢，但它与中国社会的关系达到了近乎水乳交融的地步，从知识精英到庶民大众，佛教的思想文化深深渗透到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思维习惯里。经历了从隋唐到明清的发展变化，佛教最终成为中华文明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中国本土的儒家、道家思想相融合，共同构成了今天通常所讲的儒、释、道三家鼎足而立的中国传统文化。

在佛教的发展过程中，作为一种外来的宗教，它不断遭到各种反对和排斥，历史上的“三武一宗”法难即是这方面的极端事例，但佛教的中国化进程从未间断，始终与占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学相互融通。佛教徒认为儒佛两家没有实质性的冲突，各有各的功能，儒佛一致，他们一方面积极阐述佛教了脱生死的宗教优越感，另一方面又百般强调佛教“有助王化”，充分肯定儒家的纲常伦理。他们以佛教的内容比拟附会儒家的名词概念，如把佛教的“五戒”和儒家的“五常”相配，分别以“仁、智、礼、义、信”解释“不杀、不盗、不饮酒、不邪淫、不妄语”。

而从儒家的立场看，这种整合和援佛入儒，在隋唐之后多半是出于不得已，出于复兴儒学的需要。隋唐佛教的空前繁荣，让后来的儒生发出了“儒门淡泊”的感喟，他们既排斥佛学，又不得不借鉴佛学义理，特别是用佛教的心性理论来充实儒家的身心修养论，阐发传统儒学少言的“性”与“天道”思想。宋明理学的出现在一定程度是就是援佛入儒的结果，“二程”的理学和陆九渊、王阳明的心学思想，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禅宗的启发，他们用佛家的理论提升了传统儒学的心性论、修养论，构造了一套有别于以往的新儒学体系。

与儒家排斥佛家不同，佛教界大多主张儒、释、道三教一致，认为佛教具有劝善、导俗的社会教化功能，其论证前提是“儒者治外”“佛者治内”的社会分工。张商英（1043—1121年）在其《护法论》中，批评韩愈、欧阳修等人没有细读佛书，把佛教说成“中国大患”毫无根据，非但如此，他还认为佛家与儒家、道家一样，在教化民众方面各有所长，彼此可以相辅相成，都是治病的良药。而儒家则认为自己具有“尊德性而道问学”，兼备内圣与外王之学，援佛入儒的做法无非是要借佛教充实儒家，以利于更好地破斥佛教。但他们出入佛老的事实，客观上使得佛教理论融入了佛家的思想主流。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佛教首先是一种能够支配或改变他们生活的信仰方式。宋代以后的民间社会，佛教遍及普遍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这种多少带有非正统的迷信与庸俗意识的佛教，其实是宋以后中国佛教的真实面貌。佛教认为，诵经有种种功德，礼忏可消除罪业，因此请出家人诵经礼忏成了一般百姓生活的一部分。各种各样的佛寺法会，既是寺院僧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同时也为民众提供了礼敬佛法的机会。一些原本只是佛教内部的节日，也逐渐成了全社会的民俗节日，如农历四月初八的浴佛节、纪念佛陀成道的腊八节等，在宋以后的民间社会都成了极为重要的节日。民间的秘密宗教结社，也往往打着佛教的旗号进行。佛教在民间社会变成了一种真实的社会整合力量，成为普通的中国人用来解释周围世界、解释人生得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这种现实生活层面的儒佛会通，最终使佛教在中国社会扎下根来，变成了中国人心目中完全属于自己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