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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复《中文译本》研究问题解析

时间:2023-07-2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密尔的《论自由》于1859年出版后,迅速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注意,严复将该书译成中文,取名为“群己权界论”,于清光绪二十九年在中国出版。严复的译本用的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严复作为大学者、大翻译家,翻译之信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他以文言文翻译密尔的著作,在表达方面,是否完全符合原意,似乎还可以探讨。严复翻译的以上献词文字典雅、感人至深,但是与密尔的原文相比还是有点不同。

严复《中文译本》研究问题解析

密尔的《论自由》于1859年出版后,迅速引起了学术界的广泛注意,严复将该书译成中文,取名为“群己权界论”,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在中国出版。严复所译版本经过多次再版重印,就本书译者所见,近几年就有以下这些版本: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版、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上海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2年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3年版、译林出版社2014年再版,印数无法统计,可见影响之大。

严复的译本用的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他所提出的翻译标准是“信、达、雅”(严复,2011:7),他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信”指意义不悖原文,即译文要准确,不歪曲,不遗漏,也不要随意增减意思;“达”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顺明白;“雅”则指译文时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他所翻译的《群己权界论》,“雅”是毫无疑问的,文字非常雅驯,符合原著的风格。但是他这本译著是否达到“信”的标准,译者无法判断,因为译者水平有限,不能完全读懂严复的译著;所以不能以自身的水平来衡量严复的译文是否“信”。但是,译者揣测不能读懂严复译著的还大有人在,他的文字恐怕只有很少的人能读懂。严复作为大学者、大翻译家,翻译之信应当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他以文言文翻译密尔的著作,在表达方面,是否完全符合原意,似乎还可以探讨。试以密尔《论自由》的献词为例,原文为:“To the beloved and deplored memory of her who was the inspirer,and in part the author,of all that is best in my writings-the friend and wife whose exalted sense of truth and right was my strongest incitement,and whose approbation was my chief reward—I dedicate this volume.Like all that I have written for many years,it belongs as much to her as to me;but the work as it stands has had,in a very insufficient degree,the inestimable advantage of her revision;som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rtions having been reserved for a more careful re-examination,which they are now never destined to receive.Were I but capable of interpreting to the world one half the great thoughts and noble feelings which are buried in her grave,I should be the medium of a greater benefit to it,than is ever likely to arise from anything that I can write,unprompted and unassisted by her all but unrivalled wisdom.”(穆勒,1998:146-147)[18]严复译为“以伉俪而兼师友,于真理要道,有高识遐情,足以激发吾之志气,其契合印可为吾劳莫大之报酬。其于是篇也,吾实为所感而后作,是中最精之义,吾与彼共之。吾乃今以是长供养此宝爱悲伤之旧影而已。盖是之为书,犹吾平生他所纂述者,曰吾作可也,曰吾妻之作亦可也。曩凡成书,为吾妻所复审者,其受益恒不可计量;今兹吾妻不及见其成,故获此益甚寡。此中要义,凡欲得其扬榷者,今此已无,则此书之不幸也。呜呼!洪思尊感,永闭幽宅,使不佞能裒其半以传诸人间,将较自为紬写,其无所枨触扶翊于斯人不可跂及之神智者,其为有裨人群,乃真不可量尔!”

严复翻译的以上献词文字典雅、感人至深,但是与密尔的原文相比还是有点不同。严译的第一句首先用“以伉俪而兼师友”说明密尔与他妻子的关系,这句话被无数人引用,给人以一种琴瑟调和、风光迤逦的感觉,然而在实际生活中,密尔的妻子本来是别人的妻子,与密尔保持了二十多年的朋友关系,经过长期痛苦的过程,最后才结成眷属,但不久就撒手西归。所以密尔在献词之中一开始就说将这本书献给他的朋友和妻子,以作对她深爱和悲痛的回忆。“To the beloved and deplored memory of her who was the inspirer,and in part the author,of all that is best in my writings-the friend and wife”这段文字给人以悲怆的震撼,与严译本气氛是不一样的。

严译本献词中最关键的谈到这本书的部分为下面的语言,“今兹吾妻不及见其成,故获此益甚寡。此中要义,凡欲得其扬榷者,今此已无,则此书之不幸也”。如果我们正确理解的话,严复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文可能是这样的:“我的妻子现在不能看见这本书完成,因此这本书从她那里获得的益处很少。这中间的精要部分,凡是需要赞赏或是批评、指正的部分,现在已经得不到了,是这本书的不幸之处。”但是根据作者英文的原文,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原文为“but the work as it stands has had,in a very insufficient degree,the inestimable advantage of her revision;some of the most important portions having been reserved for a more careful re-examination,which they are now never destined to receive.”笔者认为这段话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她对此书的修改具有无法估量的助益,但是正如此书目前所呈现的那样,这种助益是严重不足的,因为她把此书中一些最重要的部分一直留待今后作更为精细的推敲,但是这些精细的推敲我再也无缘得到。”密尔的妻子对《论自由》这本书贡献很大,许多章节都仔细推敲,而且还把最关键的部分保留下来以便日后可以进行精细的推敲,但是因为妻子的突然死亡,密尔再也无法得到妻子的进一步推敲所带来的助益,这是何等的悲痛啊!

再看“达”的标准,严复“洪思尊感,永闭幽宅,使不佞能裒其半以传诸人间,将较自为紬写,其无所枨触扶翊于斯人不可跂及之神智者,其为有裨人群,乃真不可量尔!”此句翻译得实在是好,但如果不看英文原文,不太容易懂。译者认为,严复此处套用了英式的定语从句格式,该句中的“其无所枨触扶翊于斯人不可跂及之神智者”是修饰“自为紬写”的定语;而“其为有裨人群”是修饰整体句子的定语,尤其是修饰“使不佞能裒其半以传诸人间”,但是中间隔得较远,仔细琢磨才能明白它们的关系。(www.xing528.com)

再看严复所译的《群己权界论》的第一句话:“有心理之自繇,有群理之自繇。心理之自繇,与前定对;群理之自繇,与节制对。今此篇所论释,群理自繇也。”这句话的英文原文是:“The subject of this Essay is not the socalled Liberty of the Will,so unfortunately opposed to the misnamed doctrine of Philosophical Necessity;but Civil,or Social Liberty:the nature and limits of the power which can be legitimately exercised by society over the individual.”严译的这句话不仅很难懂,而且与原文对不上,笔者认为这句话的原文意思如下:“本文论述的不是所谓自由意志,即不幸不是那个被称之为哲学必然性的学说相对立的自由意志,而是论述公民和社会自由,即社会能够正当地[19]对个人行使的权力的性质和限制。”这句不仅严复的翻译与原文差异较大,其他诸译家的译文与词句也存在差异。其中所谓“哲学必然性原则”(Philosophical Necessity)并非指哲学界流行的什么原则,而是指18世纪英国哲学家Joseph Priestley(1733—1804)所撰写的《哲学必然性原则解说》的文章(The Doctrine of Philosophical Necessity Illustrated)。该文作为其形而上学的哲学论著的附录于1777年在伦敦出版。在该文中,作者明确宣称人类没有自由意志,一切事情,过去的、现在的和将来的都是由造物主预先精心设计的,并已经注定(Priestley explicitly stated that humans had no free will:“all things,past,present,and to come,are precisely what the Author of nature really intended them to be,and has made provision for.”)他宣称他的这套理论为“哲学必然性”(Philosophical Necessity),其实这只是玩弄词汇而已,这个理论与绝对决定论相似(a position akin to absolute determinism),与基督教义是一致的,实际上就是宿命论,而宿命论的对立观念是:人有自由意志。密尔在哲学上持实用主义,他认为所谓“哲学必然性原则”这个称呼是不对的,而此句中的“不幸”(unfortunately)是密尔幽默的说法。原文中“Civil,or Social Liberty”这个短语的意思现在通常译为公民或社会权利。这里的“公民(Civil)”指公民权利,在古代罗马指公民享有的权利,在现代指个人的民事和政治权利。这里的“自由”(Liberty)实际上指权利,为了本书的统一性,亦考虑到读者已经习惯把Liberty理解为自由,故译者从众也将其译为“自由”。原文中的“legitimately”一词,现在通常译为“合法”,译者以为应当译为“正当”,或“应当具有的”比较合适。因为,正当与合法有区别,合法的不一定正当,正当的不一定合法。这些意思在严译本中完全找不到。

严复翻译的《群己权界论》文字过于艰深,据说,梁启超鲁迅胡适这样的大家也认为严复的翻译很艰深(孟凡礼,2011:145),严复对此有过解释,他说:“原书文理颇深,意繁句重,若依文作译,必至难索解人,故不得不略为颠倒,以此中文译西书定法也。西人文法本与中国迥殊,如此书穆勒原序一篇可见。海内读吾译者,往往以不可猝解,訾其艰深,不知原书之难,且实过之,理本奥衍,与不佞文字固无涉也。”(穆勒,1981:XI)[20]严复以上解释有一定道理,密尔的《论自由》原书确实非常艰深,但是,艰深的东西不一定翻译过来也艰深。用简明的思想,流畅的文字化解西方文学著作繁琐晦涩的思想,让哲学从哲学家的课堂里和书本中走出来成为大众所能理解的东西,笔者认为是翻译学术著述的理想状态。

笔者绝不是,也不敢否定严复翻译的《群己权界论》的价值和水平,他是第一位把密尔的《论自由》翻译成中文的人,严复将密尔的《论自由》这样直白的题目翻译成“群己权界论”,能否体现密尔的真实思想呢?应该说,严复抓住了密尔所提出的问题的实质。密尔在这本书中重点考察的就是社会权力和个人权利之间的边界,并将此看成是“自由”的本质。严复在翻译时斟酌再三,他没有直译密尔的原书名,而把书的内涵直接体现在了书名中,这样的处理方式把握了密尔的思想本质。严复在一百多年前翻译的这本著作,对国人理解自由和权利,具有不可估量的重大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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