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牍资料能和“丝绸之路”研究建立直接联系的,首推西北的汉晋简牍。我国甘肃、新疆等西北地区本身就含有汉代“丝绸之路”的重要内部线路,西北地区尤其是甘肃河西走廊出土的70000多枚汉代简牍大多与两汉时期的“丝绸之路”密切相关,是研究中西文化交流以及丝路沿途各国历史的重要资料。[16]尽管这种地理区位优势是居于华中腹地的湖北所不具备的,但湖北作为简牍出土大省,所出土简牍资料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养料,同样也能为研究“丝绸之路”相关问题作出新的贡献。以下就以孙占宇先生对“十二生肖”渊源的梳理为例[17],说明这一点。
十二生肖是一种重要的民俗文化,传世文献最早见于东汉王充《论衡·物势》,如今其广泛地流行于中国在内的亚洲各国,有着巨大的受众群体。十二生肖包括两方面内涵:一是以鼠、牛、虎、兔等十二种动物(或神物,如龙)分别与十二地支对应,用于纪年,标志人的生年;二是用某年或某人所属生肖为基础,配合五行生克原理,用于推算年命、婚配择日、占卜休咎等数术活动。
关于十二生肖的来源,古今中外的学者多有持外来说。唐代僧人道世曾引《大集经》谓:“此之十二兽,并是菩萨慈悲化导,故作种种人畜等形,住持世界,令不断绝。故人道初生,当此菩萨住窟,即属此兽,护持得益。是故汉地十二辰兽依此而行,不异经也。”[18]清代赵翼认为西汉以前尚未用甲子纪年,十二生肖“是后汉时其所说甚行,更推之汉以前,则未有言及者。窃意此本起于北俗,至汉时呼韩邪款塞,入居五原,与齐民相杂,遂传入中国耳”[19]。法国学者沙畹指出“更倾向于认为十二生肖的真正发明者是突厥人”[20]。郭沫若先生认为“此肖兽之制不限于东方,印度、巴比伦、希腊、埃及均有之,而其制均不甚古,无出于西纪百年以上者。意者此殆汉时西域诸国仿巴比伦十二之宫而制定之,再向四周传播也”[21]。无疑十二生肖“外来说”,其实质就是将十二生肖视为西方文化通过“丝绸之路”在中国传播和影响的结果。
古埃及顿德拉神庙石雕中的黄道山(宫图像)[22]
黄道十二宫,历代译法有别,今通名作白羊宫、金牛宫、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室女宫、天秤宫、天蝎宫、人马宫、摩羯宫、宝瓶宫及双鱼宫。
可以注意到,西方黄道十二宫与十二生肖有三点巨大的差异:一是黄道十二宫名与十二生肖名,除羊、马、牛三项外,其余全不相同;二是黄道十二宫与十二生肖顺序,除白羊与未羊对应外,其余均不相合;三是无论是古巴比伦、古埃及或古希腊的黄道十二宫,虽然一开始就与星占等数术相结合,但它一直是用来纪月的,从未用于纪年。[23]因此,将黄道十二宫当做中国十二生肖的起源是难以服人的。
同时,目前尚无法从考古资料或文献记载中看到古巴比伦或古希腊文化直接影响秦汉西域民族的有力证据。从仅有的文献资料来看,有关黄道十二宫的知识是由印度传入中国的。一般认为,印度自公元4世纪末开始与希腊直接接触,至公元前2世纪左右,希腊黄道十二宫传入印度,出现在一些佛教经典中。[24]从现存这些佛教经典中黄道十二宫的翻译来看,黄道十二宫传入印度后并未经过太多本土化改造,与十二生肖差异明显。如下:
表1 汉译佛经中的黄道十二宫[25]
综上可知,中国十二生肖与古巴比伦、希腊的黄道十二宫并无所谓的渊源。
那么十二生肖的渊源在哪里?可能线索就在秦汉简牍里。睡虎地秦简《日书》“盗者”、放马滩秦简《日书》“十二支占盗”及孔家坡汉简《日书》“盗日”等篇中皆有一种以十二禽(物)配合十二地支占卜盗者的方术。这里可能就是十二生肖的源头之一。[26]
睡虎地秦简《日书》“盗者”篇:
① 陈伟主编:《秦简牍合集.释文注释修订本(壹、贰)》,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446~447页。
孔家坡汉简《日书》“盗日”篇:
①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随州市考古队:《随州孔家坡汉墓简牍》,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释文第175页。
将《日书》中十二禽物与十二生肖对应,可归纳为下表:
表2 日书十二禽(物)与十二生肖比较[27](www.xing528.com)
可以较为清楚看出,十二禽物与十二生肖之名以及与十二地支的搭配关系,除个别不相符合外,其余基本相同;而且从简文内容来看,十二生肖也已经结合了五行因素。尽管这里十二禽物只是与纪日地支联系,但大体可认为秦汉《日书》中十二禽物应是十二生肖的源头之一。因为距离秦汉《日书》时代不远的传世文献《论衡·物势》篇中记载了十二生肖完全确立,即是十二生肖与纪年地支相联系,出土文献和传世文献相结合正反映了十二生肖发展演变的脉络。
不仅中国十二生肖并无证据受到西方黄道十二宫的影响,反而由“丝绸之路”创造的东、西方文化交流过程中,十二生肖在不晚于公元4世纪就已在西域传播,并被当地民众所接受。[28]英国学者斯坦因1900年曾在楼兰故址发现大批佉卢文犍陀罗语文书,其中就有一件以十二禽物为纲领的占卜文献(如下),即为明证。
1900年,英国考古学家斯坦因在楼兰发现大批用佉卢文犍陀罗语写成的文书,其中第565号是一件以十二禽为纲领的占卜文献,刘文琐拟题为“十二属星占文”,今从之。其文云:
星宿之首谓之鼠日,这天可做任何事,万事如意。
星宿日牛日,宜沐浴。吃喝之后,可演奏音乐取乐。
星宿日虎日,宜作战。
星宿日兔日,若逃亡,必能成功,难以寻见。
星宿日龙日,须忍耐,事事要忍耐。
星宿日蛇日,百事皆凶。
星宿日羊日,宜沐浴
星宿日鸡日,宜裁剪和缝纫衣服被褥。
星宿日猴日,万事如意。
星宿日狗日,来去从速。
星宿日猪日,宜耕作、播种葡萄园,耕作顺利并能增产。[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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