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我不打算讨论我们对历史应该有什么样的看法这一问题。我自己对此话题的看法在最近几年中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就像我对这件事或其他事改变了看法一样,其他很多人也都改变了看法。因为战争极大地震惊了每件事和每个人。它完全颠覆了旧的世界;自那以后,我们可怜的旧世界煞费苦心地设法再次站起来,却总是失败。它震动了我们从小到大的思想体系,让我们开始怀疑现代社会和文明的基础。我们看到了大量年轻生命的逝去,看到谎言、暴力、残忍、毁灭,想知道这是否就是文明的终结。苏维埃在俄国崛起了,这是一个新兴事物,一个新的社会秩序,是对旧事物的一种挑战。其他思想也在传播。这是一个蜕变的时期,是旧信条和旧传统瓦解的时期;一个在过渡和急剧变化的时期中经常出现的、充满不确定和疑问的时代。
人们自然而然地会想起1815年维也纳会议[1]签订的条约及其后果,并将它与1919年的《凡尔赛和约》及其后果做比较。维也纳会议签订的条约并非一个令人愉快的条约,它给欧洲未来发生的战争埋下了伏笔。我们的政治家们没有吸取经验教训,让《凡尔赛和约》变成了一份更加糟糕的和约,在上一封信中我们都已经看到了。这一份所谓的和约给战后时期蒙上了沉重的阴影。
过去的14年中发生了哪些重大事件呢?我认为,最重要的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一件事就是苏联的崛起与合并,成立了苏联,或者称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Union of Socialist and Soviet Republics,简称USSR)。我告诉过你苏维埃俄国为了生存而面对的巨大困难。在这样的困境中最终取得胜利是这个世纪中的一大奇迹。苏维埃体系覆盖的范围包括了亚洲地区的前沙俄帝国领土,从西伯利亚直到太平洋以及中亚的印度边境附近。独立的苏维埃共和国宣布成立,不过它们以联邦制结成了联盟,也就是现在的苏联。这个联盟涵盖了欧洲和亚洲的大片领土面积,几乎是全世界陆地面积的六分之一。这个面积非常大,但是面积大并不能代表什么,俄国以及西伯利亚和中亚都十分落后。苏维埃创造的第二个奇迹就是制定了庞大的计划,让这个面积广大的地区完全改变了模样。一个国家发生如此快速的进步在历史记载中还没有出现过。就连中亚最落后的地区都一下子冲到了前面,令身处印度的我们羡慕不已。最显著的进步是教育和工业方面的进步。通过大规模的“五年计划”(Five Years' Plans),俄国以狂热的步伐推进了工业化,建立了数量众多的工厂。这些对于苏联人来说是很大的压力,他们无法安逸地生活,连生活必需品都没有,这样一来,他们大部分的工作收入就可以投入到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建设之中。农民的负担尤其沉重。
不断进步的、有进取心的苏维埃国家和矛盾冲突不断加剧的西欧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尽管遇到很多困难,西欧仍然比俄国富有得多。在西欧长期繁荣兴旺的岁月里,它积累了大量财富,够它用一阵子了。不过,每个国家都承担债务责任,《凡尔赛和约》规定德国必须支付的战争赔款,以及各国之间持续的对抗与冲突,使可怜的欧洲陷入了困境。人们召开无休止的会议,试图找到摆脱困境的出路,但是他们没找到,而局势却逐日恶化了。苏维埃俄国就好像是一个身负重担却生机勃勃、精力充沛的青年,相较之下,西欧就像是一个没有希望、失去活力的老人,尽管依然傲慢地在前进,但它目前的状况必然会有到头的一天。
美国在战后几乎没有遇到欧洲那样的困境。在10年时间里,美国极为繁荣。在战争期间,他们把英国从债权国老大的位置上挤了下去。现在,美国成了世界的债权国,全世界都是它的债务国。在经济方面,美国主导了整个世界,它原本可以像英国以前的做法一样,靠着整个世界付给它的钱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但是它遇到了两个难题。债务国深陷困境,无法以现金偿还债务;实际上,即使它们比现在富裕,它们也付不出这么大额的现金。为了偿还债务,它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生产商品并把商品送到美国。但是美国人并不愿意接受外国商品,他们设置了巨大的关税壁垒,阻止了大部分外国商品进入美国。那么,可怜的债务国该怎么还债呢?它们找到了一个好办法。它们可以再向美国借款,用于偿还到期利息!这是一个特别的还债方式,因为它意味着债权国要拿出更多的钱,债务额会越来越高。很显然,大部分债务国永远都不可能摆脱债务,然后突然间美国停止出借,脆弱的纸上协定就会轰然倒塌。美国还发生了另一件奇怪的事情。繁荣富足、遍地黄金的美国,突然之间到处是失业工人,工业的车轮停止了转动,贫困开始四处蔓延。
如果富足的美国都濒临破产,欧洲的状态也可想而知了。每个国家都通过提高关税和其他策略阻止外国商品进入本国,并且鼓励人们购买国货。每个国家都想销售自己的产品,不想购买或者尽可能少买外国的产品。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必然会削弱国际贸易,因为贸易和商业活动依赖的是商品交换。这种政策被称为经济民族主义。这种政策和其他积极的民族主义形式蔓延至所有的国家。随着贸易和工业的衰落,各国的困难与日俱增,帝国主义大国为了达到本国的收支平衡,加重了对海外领土的剥削,也削减了本国工人的工资。在剥削世界的欲望和行动中,相互竞争的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冲突越来越大。当国际联盟伪善地呼吁裁军,却没有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的时候,战争的阴霾似乎越来越近了。大国再次开始集结各自的力量,为几乎不可避免的冲突做好准备。(www.xing528.com)
资本主义文明控制西欧、美国和其他国家的重要时期似乎进入了尾声。战后第一个十年里,资本主义似乎有希望恢复实力,进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稳固自己的地位。但是,接下去的三年左右的时间给这种可能性打上了问号。不仅是因为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竞争达到了白热化程度,同时也因为国家内部各阶级之间的冲突,也就是工人阶级与控制政府的资本主义统治阶级之间的冲突也变得十分尖锐。情况在不断恶化,统治阶级在压制崛起的工人阶级方面做了最后一搏,采取了法西斯主义的形式。阶级冲突尖锐、统治阶级面临了失去特权地位的威胁时,法西斯主义出现了。
战后不久,意大利开始实行法西斯主义。为了镇压意大利工人,墨索里尼领导下的法西斯党人取得了控制权,自那以后一直掌握着政权。法西斯主义意味着赤裸裸的独裁专政,它公开蔑视民主政体。许多欧洲国家或多或少都采用了法西斯主义的方式,独裁专制在这些国家是很普遍的现象。1933年初,法西斯主义在德国取得胜利,终结了1918年刚刚宣布成立的共和国,德国法西斯主义采用极为残暴的方式扼杀了工人运动。
所以战后14年中发生的三件大事是:苏联的崛起;美国经济在世界上的统治地位以及它目前的危机;欧洲的纷争。这个时期的第四个重大事件是:东方国家彻底觉醒了,它们为了争取独立采取了积极的行动。东方国家毋庸置疑地登上了世界政治舞台。
[1] 维也纳会议即拿破仑战争时期结束后的议和会议。相比巴黎和会,也有论者认为维也纳会议是成功的,它保证了从1815年到1914年的100年间欧洲的相对和平。——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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