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崛起：美国努力打开国门的原因

从1641年开始的200年间，日本人独守一隅，将自己与世界的其他地方隔绝开来。在这200年里，欧洲、亚洲、美洲，甚至非洲，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时期所发生的激动人心的事件，我已经给你讲过一些。但是，关于它们的消息传不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国家，外面的微风一丝都吹不进日本这个古老的封建世界。似乎时间停滞了，变化也迟缓了，17世纪中叶就像被囚禁了一样。尽管时间在流逝，但是局面似乎没有改变。这就是封建的日本，拥有土地的阶级掌握着权力。而天皇没有什么权力，真正的统治者是幕府将军，他是宗族集团的首脑。就像印度的刹帝利，在日本有一个斗士阶级，叫作“武士阶层”。封建地主和武士阶层是统治阶级。不同的地主和宗族之间常常相互争斗。但是，他们会联合起来，欺压和剥削农民及所有其他人。

但是，日本是和平的。长期内战耗尽了国家的资源，所以战后的和平是很受欢迎的。一些交战的大封建主——大名——受到了压制。日本开始渐渐地从内战的蹂躏中恢复了元气。人们的心思更多地转向了工业、艺术、文学和宗教。基督教已经遭到禁止，佛教复兴了，后来还有神道教，这是典型的日本人敬拜祖先的活动。在社会行为和道德问题上，中国的圣人孔子成了他们仰视的楷模。艺术在宫廷和贵族的圈子里繁盛起来。在某些方面，日本那时的情况与欧洲的中世纪有些相似。

但是要阻挡变革并非易事，尽管与外界的联系被阻断了，在日本内部，变革却仍在发生，虽然比较慢一些。就像在其他国家一样，日本的封建秩序正在走向崩溃。不满情绪在滋生，而幕府将军则是人们不满的对象，因为他是执掌国事的人。神道教崇拜的发展，使人们更加依赖天皇，因为他被认为是天照大神的后裔。于是，从普遍的不满情绪中产生了一种民族精神，而这种精神的基础就是经济的衰退，它不可避免地导致了变革和日本对世界的开放。

外国列强曾经多次努力，想打开日本的国门，但是都无果而终。大约到19世纪中叶，美国便对打开日本的国门特别感兴趣。他们刚刚扩张到西部的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正在成为一个重要的港口^[1]。新开通的与中国的贸易虽然很诱人，但是穿越太平洋的旅途极为漫长，因此，他们希望途中能在日本的港口停留一下，以补充给养。这就是美国不断努力打开日本国门的原因。

1853年，一支美国海军中队来到日本，并带去了美国总统的信。这是日本人所看见的第一批轮船。一年之后，幕府将军同意开放两个港口。听到这个消息，英国人、俄国人和荷兰很快就来了，也和幕府将军签订了类似的条约。于是，在213年之后，日本再次向世界敞开了大门。

但是很快麻烦就来了。幕府将军在外国人面前总是摆出天皇的姿态。他已经不得人心了，人们激愤地起来反对他，并反对他与外国签署的条约。有一些外国人遭到了杀害，结果导致了外国列强的海军前来攻击。情况越来越糟，经过劝说，幕府将军终于在1867年宣布退位，从而结束了德川幕府的统治。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德川幕府是在1603年由德川家康建立的。不仅如此，持续了近700年的整个幕府制度也走到了尽头。

新的天皇现在合理地取得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他是个14岁的男孩，刚刚继承了王位，成为睦仁（Mutsuhito）天皇。他统治日本45年，从1867年至1912年。这一阶段被称为“明治时代”（或“开明统治”）。在他统治期间，日本飞速发展。日本学习西方国家，并且在很多方面可以与西方匹敌。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这是十分惊人的，而且在历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日本成了一个伟大的工业国，并仿照西方列强的模式，成为一个帝国主义的、掠夺成性的国家。它具备所有进步的外在标志。它在工业上的发展甚至超越了它的老师们，它的人口也迅速增长，它的轮船环游了世界。它成了一个强大的国家，在国际事务上，它的声音也受到了重视。然而，这个巨大的变革并没有深入到这个国家的心脏。如果把这些变革说成是肤浅的，这是违背事实的，因为它们远远不止表面上的变革。可是统治者的观念仍然是封建主义的，他们试图把彻底的改革与封建的外壳结合起来。他们似乎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

在日本发生的这些伟大的变革得归功于一帮有远见的贵族——他们被称为“元老”。当在日本发生的反对外国的暴动导致了外国军舰的炮击时，日本人看到了自己的无助，感到了深深的耻辱。但是，他们没有诅咒命运，也没有怒不可遏，而是从这次失败和羞辱中汲取了教训。元老们设计了一个改革方案，他们便坚定地执行了。

老的封建大名被废除了。天皇的首都从京都迁到了江户，现在改名为东京。日本颁布了宪法，根据宪法设置了两个议院，众议院的议员是选举产生的，而贵族院的议员是任命的。日本在教育、法律、工业和几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改革。工厂建了起来，现代的陆军和海军也建立起来了。日本从国外请来了专家，并把日本学生派往欧洲和美国，但不是像印度人过去所做的那样，让他们成为律师之类的人，而是让他们成为科学家和技术专家。

这一切都是元老以天皇的名义安排的。尽管建立了新的议院，但是在法律上，天皇仍然是日本帝国的绝对统治者。他们在推进改革的同时，还散布对天皇的盲目崇拜。这是一种奇怪的结合：一边是工厂、现代工业和议会制政府的外表，而另一边是对神圣天皇的中世纪一般的崇拜。很难理解这两者是怎样结合到一起的，哪怕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然而，它们的确在并肩向前，而且甚至今天也没有分开。元老从两个方面利用了人们崇敬天皇的情感：他们强行对保守和封建阶级推行改革，这些阶级若不是因为受到天皇声望的威慑，是会反对改革的；他们还阻止了更加进步的元素，就是那些想发展得更快并废除封建制度的人们。

在19世纪下半叶，中国和日本之间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照。日本快速地西化了；而中国，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还有很久之后我们将要看到的，陷入了非常巨大的困境之中。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因此变革十分困难。印度遭受的苦难，也是因为这种表面上的力量之源——辽阔的土地和众多的人口。中国政府的权力不够集中——也就是说，国家的各个地区都有很大的自治权。所以，中央政府就很难像日本那样，介入各个地区并带来巨大变革。而且，中国几千年发展起来的伟大文明与它的生活已经密切地结合在一起，所以很难轻易地丢弃。这一点，印度和中国又很相似。而另一方面，日本借鉴了中国的文明，也可以更轻易地取代它。中国困难的另一个原因是来自欧洲列强的不断骚扰。中国是一个广袤的大陆国家，它无法像岛国日本那样，将自己封闭起来。俄罗斯在北方和西北方与中国领土相接，大英帝国在西南与它相邻，而法国也在南方悄然逼近。这些欧洲列强已经设法从中国勒索到重要的特权，并获得了巨大的商业利益。这些利益又给了它们很多干涉中国的借口。

就这样，日本在飞速向前发展，而中国还在痛苦地挣扎，却没能使自己适应新的形势。但是，还有一个奇怪的事实值得注意。日本虽然学习并采用了西方的机器和工业生产，建立了现代的陆军和海军，俨然是一副先进的工业化国家的样子，但它不愿意接受欧洲的新思想和信念、个人和社会自由的观念、对生活和社会的科学观点。在内心它还是个封建独裁的国家，并与一种奇怪的天皇崇拜结合在一起，而在世界的其他地方早已经摆脱了这种对皇帝的崇拜。日本人这种强烈的、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爱国主义和对天皇的忠诚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民族主义和对神圣天皇的狂热崇拜并行不悖。而另一方面，中国不愿意接受大机器和工业；但是中国人，至少是现代的中国人，欢迎西方的思想信念和科学观点，因为它们与自己的思想很相近。因此我们看到，尽管现代中国进入了西方文明的思想里，但日本超越了它，因为日本穿上了西方文明的盔甲，却忽视了思想。而整个欧洲对日本都赞赏有加，因为它穿着盔甲，变得很强壮，所以欧洲使它成了自己的伙伴。但是中国很软弱，也没有马克沁重机枪及诸如此类的武器。所以欧洲列强可以羞辱它、劝诫它，剥削它，毫不在意它的思想和信念。(www.xing528.com)

日本不仅在工业方法上学习欧洲，还在帝国主义的侵略上也效仿欧洲。它远不止是欧洲列强的忠实学生，它还经常将老师的侵略手段发扬光大。它真正的问题在于新的工业主义和旧的封建制度之间的冲突。它试图将两者都继续下去，但又无法建立经济上的平衡。税收沉重，人民怨声载道。为了避免国内发生骚乱，它便求助于一个古老的方法——通过到国外发起战争和进行帝国主义冒险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它新兴的工业也迫使它去国外寻求原材料和市场，就像工业革命曾经迫使英国以及后来其他的欧洲国家去国外进行征服一样。生产增长了，人口也迅速增加，所以就需要更多的食物和原材料。那么它去哪里得到这些呢？她它近的邻居是中国和朝鲜。中国给予了日本贸易机会。虽然中国是个人口密集的国家，但是，在构成中国帝国东北部省份的满洲，却有足够的发展和殖民的空间。于是，日本对朝鲜和满洲贪婪觊觎，垂涎欲滴。

日本关切地看着西方列强从中国得到了各种特权，甚至还试图得到领土。日本对此当然不能同意。如果这些列强在它对面的大陆站稳脚跟的话，那么它的安全就可能受到威胁，至少，它在这片大陆的发展将受到制约。

日本在对外部世界开放之后不到20年，就开始图谋入侵中国了。一艘日本渔船在中国台湾附近失事，渔民被杀害，引起了与中国的小型争端，日本就利用这个机会要求中国赔偿。中国开始拒绝了。但是后来因为受到战争的威胁，而当时又忙于应付安南的法国人，于是中国向日本屈服了。这是1874年的事儿。日本对此次胜利颇为得意，立刻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朝鲜似乎很诱人，于是日本寻衅滋事，以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入侵朝鲜，强迫其支付了一大笔钱，并开放了一些港口，与日本进行贸易。

朝鲜长久以来都是中国的臣属国。它向中国寻求支持，但是中国无能为力。中国政府害怕日本取得太多的势力，于是建议朝鲜暂时屈服，并且也与西方列强签署条约，借以牵制日本。于是，到1882年，朝鲜的大门向世界打开了。但是日本并没有就此满足。它利用中国的困难，又提出了朝鲜问题，迫使中国同意与其联合对朝鲜行使保护国的权力——也就是说，可怜的朝鲜成了两个国家的臣属国。显然，这对相关的几方都不是令人满意的事态，一定会有麻烦产生。事实上，日本希望有麻烦，1894年，它向中国发起了战争。

1894年至1895年的中日战争对日本而言是一边倒的战争。它的陆军和海军是现代化的军队，而中国人还是老式的、效率很差的军队。日本所向披靡，取得了胜利，并强迫中国与其签署了一个条约，这便使其处于了与西方条约国家同样的地位。朝鲜被宣布独立了，但这只是日本对它的控制的一层面纱而已。中国也被迫把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包括旅顺港，还有台湾和其他一些岛屿。

小日本对中国的毁灭性打击震惊了世界。西方列强对于一个东方强大国家的兴起一点都不高兴。即使在中日战争期间，当日本就要取胜的时候，这些西方列强就警告日本，他们不会同意日本兼并中国大陆的任何地区。尽管如此，它还是夺取到了辽东半岛，还包含一个重要港口——旅顺港。但是西方列强不许它保留辽东半岛。三个大国——俄罗斯、德国和法国——坚持要它放弃辽东半岛。尽管它很气愤，但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它还没有强大到足以对抗这三个强国的地步。

但是，日本记住了对它的冒犯。这激起了它的愤恨，并使它为一场更大的战争做好了准备。9年之后，这场与俄罗斯的战争爆发了。

同时，日本由于对中国的战争取得了胜利，它因此一跃成了远东最强大的国家。中国暴露了它所有的弱点，西方列强对它的惧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扑向中国，就像兀鹫扑向已死或者将死的尸体那样，尽可能地从它们身上获取更多的东西。法国、俄罗斯、英国和德国——都来争夺中国海岸的海港，并索取更多的特权。他们为了争夺租界而进行了可怕的、最无耻的战斗。任何一点小事都被作为借口，索取更多的特权或租界。因为两个传教士被杀，德国强行夺取了东部山东半岛的青岛。因为德国占领了青岛，其他列强也坚持要分得一份战利品。于是，俄罗斯占领了旅顺港，三年前，它曾阻止日本占领该港口。英国占领了威海卫，以抵消俄罗斯对旅顺港的占领。法国占领了安南的一个港口和属地。俄罗斯还得到许可，修建了一条贯穿北满的铁路，这是横穿西伯利亚铁路的延伸段。

这场无耻的瓜分真是非同寻常。当然，中国不愿国土被瓜分，或者给予西方列强特权。每一次它都是在列强的海军力量的威胁或轰炸的威胁之下才被迫同意的。这种令人愤恨的行为应该叫作什么呢？公路上的拦路抢劫？土匪抢劫？这就是帝国主义的方式。有时候，它是暗地里进行的；有时候，它会披着真诚情感的外衣，带着与人为善的虚情假意，来掩盖其邪恶的行为。但是在1898年的中国，连这些外衣和假意都没有了，引人注目的，只是赤裸裸的恶行。

[1] 1848年，美国加州发现黄金。之后的两年间，淘金热使旧金山人口从不足千人猛增至三万以上。1850年前后旧金山崛起的速度在人类史上几乎史无前例。——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