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在印度：政策导致印度家庭工业消亡

英国在印度的政策导致了印度家庭小工业的消亡，并迫使工匠们回到了村庄，依赖农业生存。就像我说过的，没有其他的工作而完全依赖土地生存的人太多了，给土地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和负担，这成了印度的大问题。印度的贫穷主要是因为这个问题。如果能把这些人从土地上转移开，并给他们其他的能创造财富的职业，那么他们不仅能增加国家的财富，而且对土地的压力也能大大减轻，甚至农业也将兴旺起来。

经常有人说，土地压力过大的原因与其说是因为英国的政策，不如说是因为印度人口的增长。这种论点是错误的。印度人口在过去的100年中的确增长了很多，但是其他国家的人口也大都增长了。事实上，在欧洲，尤其在英国、比利时、荷兰和德国，人口相应的增长幅度要大得多。一个国家的人口增长问题，或整个世界的人口增长问题，以及如何为这么多的人提供生计，在必要的时候如何限制人口增长，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在此我不能深谈这个问题，因为它可能扰乱其他的问题。但我想说清楚的是，造成印度土地压力过大的真正原因是缺少除农业以外的其他职业，而不是人口的增长。如果其他的职业和行业随时跟进的话，那么印度目前的人口可能就很容易被吸收。也许我们以后得考虑一下人口增长的问题。

现在让我们看看英国在印度政策的其他方面。我们先到村庄去。我经常写到关于印度的村务委员会，以及它们是如何经历了外国的入侵以及变革而存留下来的。到1830年，印度的英国总督查尔斯·梅特卡夫爵士（Sir Charles Metcalfe）是如此描述村社的：

村社是小共和国，他们几乎自给自足，几乎不依赖与外部的关系。它们似乎永远存在，哪怕别的东西都消亡了。这种村社的联盟，每一个都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它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提升人们的幸福感，并让他们享受相当多的自由和独立。

这段描述对古老的村社制度充满了溢美之词。我们看到了一幅几乎是田园诗般的画面。毫无疑问，村社享有一定的地方自由和独立是一件好事，村社还有一些其他的特点。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这种制度的缺点。过一种自给自足的乡村生活，与外面的世界隔绝，这无益于进步和发展。发展和进步在于强强之间的合作。

在过去，根本就没有地主或中间人。耕种者把他们农产品的一部分直接缴给国家。有时候，村务委员会代表村庄里的所有耕种者行事。在阿克巴的年代，他的著名的财政大臣，托达尔·马尔王公曾命人对土地进行了仔细的勘察。政府或国家从耕种者那里征收三分之一的农产品，如果他们愿意，可以用现金来支付。这样的税收总体来说不算重，税收也很缓慢地增加。接着，莫卧儿帝国崩溃了。中央政府变得衰弱了，无法正常地收税。然后就出现了一种新的收税方式。政府任命收税人，他们没有工资，而是作为代理人，可以自己保留十分之一的税款。他们被称为税收农民，或者有时候也叫地主或者征税官，但是请记住，这些词当时的意思和今天的意思是不同的。

随着中央政府的衰弱，这种田赋征收制度每况愈下，甚至到了如此的境地：政府对某一地区的税收权进行拍卖，出价最高的人就成了这个地区的税收农民。这就意味着得到这个工作的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尽可能多地从不幸的耕种者那里勒索钱财，而他们把这个权力用到了极致。渐渐地，这些税收农民成了世袭的，因为政府太软弱了，无法免除他们的职务。

事实上，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地区第一个所谓的合法头衔就是代表莫卧儿帝国的税收农民，这是由地万（Diwan）^[1]于1765年授予的。于是东印度公司成了德里的莫卧儿皇帝的地万。但是所有这一切都只是虚幻。在1757年的普拉西之战后，英国人在孟加拉地区占据了支配地位，可怜的莫卧儿皇帝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权力了。

东印度公司及其官员们十分贪婪。我已经告诉过你，他们掏光了孟加拉地区的国库，哪里有钱，他们的手就疯狂地伸向哪里。他们拼命地压榨孟加拉地区和比哈尔邦，从土地税收里索取尽可能多的钱财。他们创设了较小税区的税收地主，并对他们提出了过高的税收要求。土地税收在短时间内翻了一番。他们无情地向税收地主们收取土地税，如果谁不能按时缴纳，就会被赶走。接着，税收地主对耕种者也进行残忍的掠夺，耕种者被勒索高额租金，并被剥夺了土地。在普拉西之战后的12年后，即地万授予东印度公司税收地主头衔的四年后，东印度公司的政策，再加上天气干旱，导致了孟加拉地区和比哈尔邦发生了严重的饥荒，三分之一的人口在饥荒中死去。我在以前给你的信里曾经提到过1769年到1770年的饥荒，我还告诉你，尽管如此，东印度公司还是收取了足额的土地税收。东印度公司的官员们在此值得一提，因为他们的工作效率非常之高。几千万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饿死了，可是这些官员甚至能够从尸体上勒索到钱财，这样才能把大笔的红利支付给英国的有钱人。(www.xing528.com)

在南方，在马德拉斯及其周边地区，土地持有及田赋征收制度并不盛行。在那里，农民是土地的所有人，因此东印度公司便直接与农民达成协议。但是在那里，就像在任何其他地方一样，永不满足的贪婪驱使东印度公司的官员们把土地税收的数额定得非常高，使农民受到残忍的掠夺勒索。不缴纳税款的农民就立刻被驱逐，可是，可怜的农民能到哪里去呢？由于土地上过大的人口压力，土地总是十分缺乏；总是有饥肠辘辘的人为了得到土地，情愿接受任何条件。骚乱和农民起义时有发生，因为长期受苦的农民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大约在19世纪中叶，另一种专制在孟加拉地区出现了。某些英国人为了继续进行靛蓝贸易，便自立为地主。他们与佃农就种植槐蓝植物订立了十分苛刻的协议。佃农们被迫在他们的指定土地上种植槐蓝，然后以固定的价格卖给地主——或称为种植园主。这种制度被称为种植园制度。对佃农提出的条件十分苛刻，所以他们很难做到。于是，英国政府来帮助种植园主了，它通过了特别法律，强迫贫穷的佃农按照政府提出的条件种植槐蓝。按照这些法律，对他们的惩罚是，这些种植园的佃农在某些方面将沦落为种植园主的农奴和奴隶。他们受到靛蓝厂代理人的恐吓，而这些英国和印度的代理人在政府的保护下感到十分安全。通常当靛蓝的价格回落的时候，种植其他的作物对耕种者来说利润更高，比如稻子，可是他们不被允许这样做。耕种者经历了很多的痛苦和不幸，最后他们怒不可遏了。逼人太甚，必有反抗。农民们起来反抗种植园主，洗劫了工厂。结果他们遭到镇压，不得不屈服了。

印度农民的命运变得每况愈下；他们受到所有接触他们的人的剥削，如收税人、地主、商人、种植园主和他的代理人，还有最大的商人英国政府，要么通过东印度公司，要么直接进行剥削。因为所有这些剥削的基础就是在印度的英国政府蓄意制定的政策：不费吹灰之力就毁掉了家庭小工业，并以其他的工业取而代之；迫使失业的工匠到农村去，结果给土地带去了太大的压力；地主制度；种植园制度；对土地的重税造成了过重的租金，用残忍的手段收取租金；迫使农民去找商人放债人，从此就无法逃脱他们的魔掌；无数人因为无法及时缴纳租金或税款被逐出土地；最主要的是，对警察和收税人、地主的代理人和工厂的代理人的永远的恐惧，这几乎毁掉了佃户们的精神和灵魂。那么这一切的后果，除了不可避免的悲剧和可怕的灾难之外，还会好到哪里呢？

可怕的饥荒发生了，消灭了几百万的人口。奇怪的是，甚至当食物短缺，人们因为没有食物而挨饿的时候，富裕的商人们为了赚取利润，还把小麦和其他谷物出口到国外。但是真正的悲剧不是缺乏食物，因为食物可以用火车从国家的其他地区运过来，问题是人们没有钱购买食物。1861年，在印度北部发生了严重饥荒，尤其在我们邦，据说受灾地区人口的81%至82%都死亡了。15年之后，从1876年开始的两年里，又一场严重的饥荒在印度的北部和中部以及印度的南部爆发了。联合省又是最严重的受害者，其他饥荒严重的地方还有中部的省邦和旁遮普邦的部分地区。死亡人数达1000万！又一次，20年后，即在1896年，大致也在同样这些不幸的地区，又发生了饥荒，比印度历史上任何一次都更加严重。这次骇人听闻的灾难把印度北部和中部彻底击倒、压垮了。1900年，又发生了一次饥荒。

你听说过弗洛伦斯·南丁格尔（Florence Nightingale），她是那个第一次对战争中的伤员组织了有效护理的勇敢的英国女性。早在1878年，她就写道：“在东方——不，可能是在全世界——所能看到的最悲惨的情景，就发生在我们东方帝国的农民中间。”她还提到了“我们的法则之后果”就是“在世界上最富饶的国家里，把许多衣食无忧的地方也变成了难以忍受的、长期半饥饿的地区”。

是的，不可能有什么比带着无望、惊恐眼神的农夫深陷的双眼更悲伤的情景了。我们的农民这么多年来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负担啊！我们不要忘了，我们家境殷实的人也一直是造成那个负担的一部分。我们所有的人，不论是外国人还是印度人，一直试图剥削那些长期受苦受难的农夫，已经骑在了他们的背上了。那么他们的背压断了，还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但是，后来农民们终于有了一点隐约的希望，能有好一点的日子，轻一点的负担。一个小男人出现了，他凝视着他们的双眼，看到了他们干枯的心，对他们长期的痛苦感同身受。在他的眼中有一种魔力，他的触摸带着热情，他的声音里充满理解、同情、无限的爱和至死的忠诚。当农民、工人和所有受压迫的人们看到他和听说他的时候，他们已死的心又复活、兴奋起来了，并生出奇怪的希望，他们大声叫喊着：“圣雄甘地胜利！”他们愿意冲出苦难的山谷。但是，长久以来压迫他们的旧机器不会轻易放走他们。它又开始转动，生产出新的武器、新的法律和法规来压迫他们，新的锁链来束缚他们。然后呢？那不是我要讲的故事和历史的一部分了。那仍然是属于明天的部分，当明天变成了今天，我们就知道了。但是，谁会怀疑呢？

[1] 地万，是指印度邦政府首席部长，或旧时印度邦政府的财政部长，或印度的高级官员。——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