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封信里给你讲了一些19世纪的突出特点,还有许多源自工业资本主义的事情。在大机器时代到来之后,西欧就处在了工业资本主义的控制之下。西欧之所以在大机器的发展上走在了前面,其中的一个原因是它占有煤和铁矿资源。对于大机器的制造和生产,煤和铁是必不可少的。
前面我们已经谈到过,这种资本主义导致了帝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民族主义不是什么新鲜的事物,它以前就存在。但是,它变得更加强烈、更加狭隘了。同时,它使人团结,也造成了分裂;那些生活在同一个国家单元的人们互相之间越来越亲密,但越来越疏远了生活在不同国家单元的其他人。爱国主义在每个国家都出现并得到了发展,对外国人的讨厌和不信任也随之出现了。在欧洲,工业发达的国家像食肉猛兽那样虎视眈眈地相互怒目而视。英国得到的战利品最多,自然想保住这些战利品。但是,对于其他国家而言,特别是德国,这个世界上属于英国的领地太多了。所以,摩擦在加剧,最终导致了公开的战争。工业资本主义,以及衍生出的帝国主义,是这种摩擦和冲突的根源所在。似乎它们本身所固有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因为它们建立的基础就是冲突、竞争和剥削。所以,在东方,民族主义成了帝国主义最无情的敌人,而民族主义却是由帝国主义而引发的。
然而,尽管存在着这些矛盾,但是资本主义的文明形式教会了人们许多有用的东西。它教会了人们什么叫组织性,因为大机器和大规模工业要想很好地运转,必须要有很好的组织性。它还教会了人们做大事时的合作精神。它教会了人们高效和守时。如果不具备这些品质,就不可能管理大工厂,或运营铁路系统。有时候人们说,这些品质是典型的西方人的品质,东方人并不具备这些品质。在这一点上,如同在许多的其他问题上一样,不存在什么东方和西方的问题。这些品质是工业主义培养起来的,西方因为已经工业化了,所以具备这些品质;而东方大部分还是农业国家,所以缺乏这些品质。
工业资本主义告诉人们财富是如何利用能源——也就是在大机器、煤和蒸汽的帮助下——创造出来的。这是它做出的另一项贡献。过去人们担心世界上没有足够的财富,所以必然会有很多的穷人,但是这个担心已经站不住脚了。在科学和机器的帮助下,人们可以为全世界的人口生产出足够的食物、衣服和所有其他的生活必需品。这样,生产的问题就解决了,至少是从理论上解决了。然而,问题的解决也就到此为止了。毫无疑问,财富被大量地生产出来,可是穷人依然贫穷,事实上,反而变得更加贫穷了。在欧洲的控制之下,当然会在东方和非洲国家上演赤裸裸的、无耻的剥削。没有人在意生活在那里的不幸的人们。但是,即使是在西欧,依然存在着贫穷,而且贫穷变得越来越明显了。有一段时间,对世界其他地方的剥削为西欧带来了财富。这些财富的大部分是属于上层那一小撮富人的,但是有一些渗漏到了比较贫穷的阶级,他们的生活水平也稍微提高了一点儿,人口也大量增加了。
但是大部分的财富和生活水平的提高,都是以剥削亚洲、非洲和其他非工业化国家的人民为代价的。这种剥削和财富的产生在一段时间里掩盖了资本主义制度的矛盾。即使这样,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分歧也在加大,贫富差距在加深。他们是两个不同的人群,两个分离的民族。19世纪英国伟大的政治家本杰明·迪斯雷利(Benjamin Disraeli)曾这样描述他们:
两个族群,他们之间没有交集和同情,他们对彼此的爱好、思想和情感一无所知,仿佛他们是不同地区的居民,或是不同星球的栖息者;他们是用不同的方式养育出来的,吃的是不同的食物,收到的是不同态度的指令,受到的是不同法律的统治……这就是富人和穷人。(www.xing528.com)
工业的新形势把大量的工人带进了大工厂,因此一个新的阶级出现了——工厂的工人阶级。这些人与农民和田间工作者在很多方面都有所不同。农民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天气和降雨。这些都是他们无法控制的,所以他们开始认为他们的苦难和贫穷是因为超自然的原因造成的。于是他们就变得迷信了,忽视了经济的原因。他们过着乏味而无望的生活,听天由命,因为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工厂的工人是用机器进行工作的,而机器是由人制造的;无论季节如何,下不下雨,他们都可以生产产品;他们创造了财富,却发现财富大多流入了别人的腰包,而他们自己仍然很贫穷;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看见运转中的经济规律。所以,他们不会想到超自然的原因,也不像农民那么迷信。他们不把贫穷归罪于上帝,而是归罪于社会或者社会制度,尤其是那些把自己劳动成果利润的大部分都据为己有的资本家。所以,他们具有阶级意识,看出有不同的阶级存在,上层阶级掠夺了他们这个阶级。这就导致了不满和造反。最初不满的轻声抱怨是含糊而单调的,最初的造反也是盲目、软弱、缺乏思考的,所以很容易就被政府镇压了。因为现在的政府完全代表新生的中产阶级的利益,而新生的中产阶级又控制着大工厂及其衍生物。但是,饥饿是不可能被长期压制的。不久,贫穷的工人和他们的同志们一起,在工会里找到了新的力量源泉。于是,工会形成了,它们保护工人,并为工人的权利而战。最初,它们只是些秘密的团体,因为政府甚至不允许工人组织起来。政府必定是一个阶级的政府,它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保护它所代表的阶级,这已经越来越显而易见了。同样,法律也是阶级的法律。
渐渐地,工人的力量壮大了,他们的工会成了强大的组织。不同行业的工人发现,在对抗掌权的剥削阶级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实际上是一致的。因此,不同的工会在一起合作,一个国家的工厂工人成了一个有组织的群体。下一步是让不同国家的工人联合起来,因为他们也感觉到,他们的利益是共同的,敌人也是共同的。于是他们喊出了口号:“全世界的工人联合起来!”国际工人组织便应运而生了。同时,资本主义的工业也在发展,成了国际性的工业。所以,在任何工业资产阶级发达的地方,就会有工会和资本主义的对抗。
19世纪是欧洲文明开花结果的世纪——它被称为资产阶级文明,因为工业资本主义产生出来的资产阶级控制支配着这种文明。我已经讲过这种文明的许多矛盾和缺点。在印度和东方,这些缺点表现得更为明显,我们正深受其害。但是,无论是国家还是人民,如果不具备伟大的素质,就不可能达到伟大的境界,而西欧就具备这样伟大的素质。欧洲的显赫最终有赖于伟大的素质,而不是仰仗其军事力量。在欧洲,到处都充满了生命力、活力和创造力。欧洲产生了伟大的诗人、作家、哲学家、科学家、音乐家、工程师和实干家。毫无疑问,即使是西欧的普通人民大众也优于从前了。伟大的首都城市——伦敦、巴黎、柏林、纽约——变得越来越大,它们的建筑变得越来越高,生活越来越奢侈,科学提供了成千上万种方式来减轻人类的辛苦劳作,增加生活的舒适和快乐。富有阶级的生活变得快乐而文雅,于是在他们中间产生了一种自满、自足和虚情假意的情绪。这似乎已经到了一种文明得令人愉悦的中后期了。
于是,在19世纪下半叶,欧洲具有了一种愉快、繁荣的面貌。这种令人愉悦的文化和文明,至少在表面上看,似乎会永恒、进步,从胜利走向胜利。但是,如果你透过表面,向下窥视一眼,就会看到奇怪的骚动和许多令人不快的景象,因为这种繁荣的文化主要只是属于欧洲的上层阶级的,而且它是以对许多国家和民族的剥削为基础的。你将看到我说过的一些矛盾、民族仇恨和帝国主义狰狞残酷的面目。那么,你就不会对19世纪文明的永恒和魅力如此确信了。身体的外表很美,但是在心中却有一个溃疡;虽然有人在大肆谈论健康和进步的问题,但是衰退正在吞噬着资产阶级文明的重要器官。
崩溃在1914年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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