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班克斯之前的两个多世纪里,意大利、法国、西班牙的天主教传教士陆续来到中国。他们深入中国内地,多方游历并积极传播西方知识,感受和学习中国文化。传教士留下了大量游记,记载着他们对中国的所见所闻。游记出版之后,获得了广泛的赞许,一些著作被译成了多国文字。如学者所熟悉的《利玛窦中国游记》,被天主教学者称为“欧洲第一部系统地叙述中国情形的书,也可说是第一部称得上汉学的著作”,为后来欧洲人了解中国留下了宝贵的资料。1584年,西班牙教士门多萨(Gonzales de Mendoza)[4]的《中华大帝国风物史》(Historia del Gran Reino de la China)面世,不久便有了英译本。到17世纪后半叶,没有到过中国的人也可以借助这些著作谈论中国了(范存忠,2010:7-10)。同时一些自然物品也在17世纪进入欧洲,主要是些医药本草,如人参、大黄、茶叶等,这进一步刺激了他们对古老中国的特殊兴趣(Métailié,1994:157-159)。
班克斯的私人图书馆中应该收藏了不少关于中国的游记。1788年12月27日写给戴维内斯的信中,他提到过多本介绍中国的著作。戴维内斯是英国国会议员,担任过多届东印度公司主席,在这封信中,班克斯向他详细讲述了茶树移植事宜,而做出这些判断的依据则是他人的游记或文章,如肯普弗的《异域采风记》,杜赫德的《中华帝国全志》,全名为《中华帝国及其所属鞑靼地区的地理、历史、编年纪、政治和博物》(Description geographigue,historigue,chronologigue,politigue et physigue de l'empire de La Chine et de la Tartarie chinoise)(Banks & Chambers,2000:114-119)。
班克斯在给戴维内斯的这封信中还提到了《哲学汇刊》上的一篇文章,作者是前面曾提到过的苏格兰人詹姆斯·昆宁汉姆。文章描述了浙江省舟山地区的渔业、农业等情况,提到了茶树品种的问题。詹姆斯·昆宁汉姆认为,出口到欧洲的各种茶叶都来自同种茶树(Cunningham,1702:1201-1209)。詹姆斯·昆宁汉姆在舟山地区的博物学采集工作,以及对当地人生活、耕作方式的描述能发表在《哲学汇刊》上,也从侧面说明此种类型游记的科学性已经得到英国本地学术团体的认可,同时也说明了中国是英国学术界感兴趣的国家之一。
詹姆斯·昆宁汉姆按照贝迪瓦的指导[5],制作了大量的植物标本和花卉图鉴,为后来的英国学者了解中国动植物留下了宝贵的一手资料。据统计,“拿骚号”在中国的七个月时间里,詹姆斯·昆宁汉姆收集到1200幅图画,包括玉兰、山茶、梅花、樱桃、山楂、绣球、瑞香、玫瑰、菊花、兰花、紫竹等700多种植物(基尔帕特里克,2011:49-53)。1700年,詹姆斯·昆宁汉姆又一次到达中国舟山。这次,詹姆斯·昆宁汉姆的成果依旧丰硕,他发现了中国的山茶、杜鹃、金丝桃、忍冬灌木等,不断给国内的贝迪瓦、斯隆爵士等博物学家寄送标本,他们则负责宣传和出版工作。从整个学术史看,詹姆斯·昆宁汉姆在植物学方面的贡献是相当巨大的。
另外,据钱伯斯考察,18世纪90年代的英国有多个版本的中国百科全书(Banks & Chambers,2000:141),班克斯手中有一本是确定的。1792年l月22日,班克斯写信给马戛尔尼,随信附赠了一套78卷本的汉语百科全书,班克斯和马戛尔尼都不懂汉语,但班克斯告诉后者,这是一部带有大量图画的书籍,而图画是世界性语言,不需要懂太多汉语就可以了解到许多关于大清帝国的科技知识,比如机械装置、手工工具等(Banks & Chambers,2010:330-332)。
钱伯斯认为,班克斯所赠书籍是《三才图会》,由明朝万历年间的王圻、王思义父子撰写。“三才”,即“天”“地”“人”,因此该书的内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物,分天文、地理、人物、时令、宫室、器用、身体、衣服、人事、仪制、珍宝、文史、鸟兽、草木等14门。这为外国人详细了解中国提供了便利,但书中也存在一些想象、神话之类的故事。在信的末尾,班克斯还列出了章节目录(Banks & Chambers,2010:331):
Chinese Encyclopedia《三才图会》
1-2
3-6
7-9 Geography地理
10-12
13-15 Drawing,Plotting绘画,测绘
16-18
19-22 Esculent Grasses食用草
23-26 Continued食用草(续)
27-30 Pea Tribe豌豆一族
31-35 Instruments of agriculture农具
36-38 D° & Engines to raise water D°与提水机械
39-41 Agriculture Millwork谷物磨坊
42-45
46-48
49-51
52-53 Agricuture Silk丝绸农业
54-55
56-57 Care of Grain谷物护理(www.xing528.com)
58-61 Esculent Plants可食植物
62-65 D° & Fruits D°与水果
66-68 D°
69-70 Useful Plants有用植物
71-75 Instruments & Machines for Silk丝绸生产器具与机器
76-78 D°
该书汉语原著共108卷,班克斯的这70多卷从何而来,他读了多少,了解多少都不得而知。单从这封信所给出的图示来看,目录是残缺不全的,而且章节题目跟汉语版也没法对应起来。没有进一步证据能表明为什么有些章节残缺: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明白那些残缺章节所记述的内容,这是极有可能的,语言不通和文化差异是读懂一本外文书籍的严重障碍;也许是他认为那些残缺章节没有关注的必要,这也是可能的,给出清晰目录的章节是班克斯作为帝国博物学家所重点关注的。当然,钱伯斯的考证也有可能是错误的。
对那些描述“天朝上国”的文字做了部分了解后,英国人开始采取更加直接的方式接触中国。实际上,英国人对东方贸易产生兴趣源于一次偶然的机会。1592年,英国俘获了一艘葡萄牙商船——“圣母号”,船上载满了来自中国的丝绸、瓷器、香料,以及其他一些珍奇货物。整艘船上的商品被估价15万英镑左右,英国上下为之震惊。几十年后,随着海上实力的增强,怀着对商贸利益的向往,英国成立了许多商业协会,梦想着能从东方获取巨大的利益。1637年,以韦德尔为首的船队到达广州,企图与中国进行商业贸易,但遭到明朝政府的拒绝,船队只能返回澳门。随船商人芒迪,记录下了航程中的所见所闻,其中包括对中国植物和园艺的看法:
许多走廊和庭院里都装饰着花草,或摆放着栽种在各式花盆里的小型花木。长在岩石上的小树尤为引人注目,人们将岩石置于盘里或其他容器中,水漫过了树根及部分树干,树会越长越大,我所见过的有些树长到三或四英尺高。(基尔帕特里克,2011:36-39)
布莱克(John Blake)是东印度公司的货监,1766年来到广州。从1770年开始,东印度公司管理层开始允许货监永久居留广州,而不用随货船往返。这样布莱克就有空余时间从事他的自然科学研究了。布莱克本身是一位有主见的博物学家,他想寻找那些供给中国人衣、食、药的植物,或者那些具有经济价值的植物,然后将种子或者植物活株送回欧洲。布莱克希望这些植物可以种植在英国、爱尔兰或者大英帝国的殖民地。比如,大米可以生长在牙买加和南卡来罗纳,乌桕可以栽培在牙买加和北美……中国画家制作的博物画辗转之后被保存在了班克斯图书馆,因此,班克斯可以从绘画中了解到一些中国的动植物。遗憾的是,布莱克在1773年就去世了,只为邱园和切尔西药用植物园寄送过植物及其种子,没能为有着更庞大计划的班克斯服务。
另外,班克斯还在皇家学会见到过一位中国人——Whang Tong(汉语名不详)。他与布莱克关系十分密切。据考察,Whang Tong是随布莱克一起返回英国的童仆,并接受了一些英语及英国生活方式的训练。在当时,英国的上层社会的家庭之中都会配备童仆,一般是非洲黑人儿童,因此,Whang Tong作为新面孔还是受到了当时社会的关注。他曾在1775年拜访过伦敦的一些文学社团和科学社团。据皇家学会接待外宾的档案记载,时任皇家学会主席的普林格尔接见过他,或许正是这次机会,班克斯见到了中国人[6]。
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已无从查询,之后还有没有再见面也无证据佐证。但1796年6月18日,Whang Tong从广州寄给班克斯一封书信(Banks & Chambers,2011:391):
归国之后,我有幸接到了您的来信。可惜当时没能及时回复。如今,终于可以致函,以示收到了您的信件。为表谢意,我借布朗先生乘坐诺森伯兰号(Northumberland)返回英国之机,委托他给您带了如下礼物,请您惠收:
中国史书一套
茶叶一盒,里面有三个品种。
珠兰茶(Chulan Tea)三盒,装在一个大箱子里,上面写着您的地址,书籍没有装入在内。来自南京(Nankeen)的花卉两盆,中国人称之为牡丹花(Moun Tane Far)。布朗先生将代您照料。
我现在在广州,居住于一位来自南京的行商家里,他的名字是Chune Qua。我随时准备着为先生效劳。仅此止笔,祝您及家人健康快乐。
先生
您最顺从的仆人
Whang Tong
普林格尔与班克斯身份高贵,又先后担任皇家学会主席,而Whang Tong身处下层,地位卑微,他们竟能热衷于与其相见,反映出大英帝国对中国这块神秘大陆的关注程度。尤其是班克斯,竟能主动致函,这显示了他过人的交往能力,班克斯总能很自然地让已结识的人为自己的帝国博物学事业添砖加瓦。至于为什么Whang Tong能如此心甘情愿地为班克斯服务,凭借目前的书信就不足以回答了。或许在伦敦期间,他曾得到班克斯的照顾或赏识;或许初次见面时,班克斯急于了解中国的热情打动了这位平凡的中国劳工。
但从班克斯将Whang Tong变成其指挥的对象这件事看,班克斯是一个极其善于交往的人。这就不难理解,他所构建的帝国博物学网络中,人员身份如此复杂广泛。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去了解中国,认识中国。从Whang Tong回复给班克斯的这封书信中我们可以揣测一二:班克斯给Whang Tong的书信,应该是询问了关于中国历史以及博物学的情况;或许也直接叮嘱过这位已回到中国的熟人,尽可能帮自己弄些植物。
从已有材料看,班克斯有关中国博物学的知识,更多的是通过阅读书籍或听取别人介绍获得的。在他之前,关注中国博物学并真正想借此增加国家财富的英国博物学家并不多,因此,要想进一步获得关于中国的信息,方便从中国引进有经济、药用或者观赏价值的动植物,班克斯就需要建立起自己的博物学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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