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克斯的帝国博物学：开启博物学资源与帝国财富的奇妙旅程

不断的战争让班克斯认识到，无论对于大英帝国还是殖民地，仅仅依靠单一作物的经济体系都是不完整、不稳定的。因为不用发动战争，仅仅实行经济封锁就可以让一个岛国陷入绝境。即使是在正常的贸易条件下，要想维持国内经济正常运转，国民生活自给自足，英国也会损失掉大量的黄金和白银。于是班克斯效仿斯隆、林奈、菲利普·米勒等人，希望通过植物移植工作来增加国家财富。下面先详细考察班克斯对经济作物移植活动的认识，以及他在大英帝国植物移植活动中所发挥的核心作用。

在18世纪的上半叶和下半叶，皇家学会各有一位卓越的博物学家担任主席，上半叶那位是指斯隆爵士（1727—1744年在位），班克斯与他有许多共同之处：两人都是博物学家，都参加过航海探险，都可以指挥散居在外的植物猎人收集异域的动植物标本，都利用博物学新知识和新标本启发和引导了同时代人。斯隆关心英国的经济和贸易，曾进行过胭脂虫和可可树的移植工作（Sloan，2003：23）。很难想象班克斯不会受到这位前辈的影响。实际上，从1786、1787年詹姆斯·安德森（James Anderson）^[1]写给班克斯的书信中就可以看出，斯隆的移植工作在当时的博物学界已经成为常识，班克斯博物学团队熟知并借鉴了其经验教训。如1786年12月3日安德森从马德拉斯寄给班克斯的书信中建议，要引进当地作为马饲料的一种草（Oopunginki或Salt Grass）来养殖胭脂虫。安德森借助放大镜仔细考察了这种草的特征，发现与列文虎克、林奈、斯隆等前辈的描述一致。两封信皆提及过斯隆养殖胭脂虫的事情（Banks & Chambers，2009：141；159）。

在植物移植方面，菲利普·米勒对班克斯有着直接影响。1770年代，也就是班克斯与乔治三世决心把邱园建设成大英帝国植物交易中心（botanical clearing house）之前，切尔西药用植物园一直是英国乃至欧洲范围内最大的新物种移植和标本交换中心。1761年班克斯的父亲去世，母亲搬到了切尔西植物园附近（Carter，1988：25），这为年轻的班克斯提供了学习的大好机会。或许正是从菲利普·米勒那里，班克斯学会了如何让异域植物逐步适应当地气候。菲利普·米勒不仅在植物园引进新的植物品种，还进行过改良实验，他曾参与过美国佐治亚州的棉花移植活动。后来，为了表示对植物园的感激，班克斯从奋进号之行采集回来的种子里取出500种赠给了植物园（Gascoigne，1994：76）。

班克斯掌管着世界博物学网络，这使得他对世界作物的重新分配和移植有了可靠保障。他利用邱园这个国际植物交易中心，借助分布在世界各殖民地的英国植物园和植物采集者，实施经济作物的移植与增产计划。在他的建议下，乔治三世重新启用了圣文森特花园，把它作为中转站来存放运到邱园的美洲植物和转运到西印度的亚洲植物。班克斯很清楚，殖民地植物园对英国经济非常重要。

班克斯也引种了一些观赏性物种。在当时，它们几乎没有实用价值，而只能愉悦人的身心，如鸢尾属（Iris）、天竺葵属（Pelargonium）、唐菖蒲属（Gladiolus）、松叶菊属（Mesembryanthemum）等美丽的植物。业余爱好者和家庭园艺师对它们十分感兴趣，由此产生了很大的需求，殖民地植物园看到了这个市场，借此扩大面积，各地植物园逐渐繁荣起来（Snyder，1994：97-98）。其实，对班克斯来说，观赏性植物在精神层面上同样具有重要的意义：彰显大英帝国实力，强化帝国扩张意识。这些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向观赏者展现着大英帝国可延伸到的地方，暗示着大英帝国会像拥有这些植物一样，控制遥远世界的土地（Snyder，1994：100）。在18世纪尤其是下半叶，博物学成就逐渐成为帝国强大与否的衡量标准之一。欧洲许多国家的王室也都设立专项基金，雇用专门的博物学家从世界各地疯狂搜刮新鲜植物，以向国民或其他列强炫耀自己强大的统治力。班克斯深刻了解植物收藏工作对汉诺威王朝的重要性，于是干脆放弃自己所爱好的植物收集工作，专心为邱园收集异域动植物，希望将邱园建设成当时世界上植物存储量最丰富的皇家园林。

班克斯团队收集到的异域珍稀物种，还曾成为英俄两国王室外交活动的珍贵礼品。当时，海上所用船只需要大量的稀有物品来维护和保养，比如松脂、柏油、缆绳等，英国所需的这些产品主要从俄国进口。但1787年，两国之间签订的商品供应协议到期，叶卡捷琳娜二世认为英国抢占了俄国大量生意，坚决不同意延长两国的购销合同。更为严重的是，叶卡捷琳娜二世与英国最强劲的敌人法国，签订了一份类似于之前英俄双方的合同（Snyder，1994：101）。为了缓和矛盾，英国准备派遣大使惠特沃思（Charles Whitworth）赴俄谈判。惠特沃思希望能投其所好，用礼物来消解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敌意。

惠特沃思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是一位心思细腻的伟大外交家。他回忆起1772年叶卡捷琳娜二世给伏尔泰的书信中所表达出的对邱园的热爱与羡慕：“我喜欢徜徉在英式花园里。弯曲的线条，缓缓的山坡，湖一样的池塘，英国风填满了我富于幻想的脑海。”（Carter，1974：287）于是，惠特沃思建议国王，从邱园中选出一些稀有植物，来装点女王在帕夫洛夫斯基地区的花园。国王采纳了这个建议，并将任务交给班克斯去处理。班克斯与艾顿一起，精心准备着这份厚重的礼物。植物名单中的第一个是鹤望兰，当时英国根据其形象，将其称为天堂鸟，非常漂亮。名单中超过一半的植物是马森从非洲猎取来的，还有一些是从英国的殖民地，如南威尔士、塔希提、新西兰采集而来。

外交使团送给俄罗斯女王的植物受到了欢迎，这次外交活动也取得预期成效。1795年班克斯写给伯吉斯的信中曾骄傲地提到，在送给女王的226种植物里，有223种对女王来说是从未见过的，女王很高兴，每天都抽出一小时时间去花园里认识这些植物（Carter，1974：338；356）。而女王送给邱园的25种活株和180种植物种子，英国都已拥有（Carter，1974：357）。班克斯借助其博物学网络所收集到的珍奇植物，帮助英国大使团缓和了与俄罗斯的矛盾。(www.xing528.com)

但班克斯最感兴趣的还是物种的经济价值，他关注所有能提高人类衣食住行水平的动物或植物。在三次海外航行日志，尤其是奋进号航海日志中，班克斯多次论及异域民族对当地动植物的使用，并常常因为发现植物潜在的用途而感到兴奋。班克斯珍惜每一次机会，去探求生物新种的商业潜力。班克斯一直对染料寻求有莫大的兴趣。因为在那个年代，化学工业并不发达，人工合成染料并未大规模进入生产过程，所有染料都只能从植物、动物或矿物中提取。这就让英国发达的纺织工业受到阻碍，至少部分利润被剥夺。因为当时英国大部分布料的上色要在荷兰完成，然后运回英国销往国内外。新染料的发现将会使英国纺织工业摆脱荷兰控制，更能省去荷兰中间商费用，创造更大利润（Snyder，

1994：29）。

班克斯一登上塔希提岛，就对他们的服饰和装扮产生了兴趣。在详细记载衣服的样式、制作原料和缝制工艺后，班克斯转向了染料工艺：“他们主要擅长两种色彩的染制——红色和黄色。黄色最漂亮，我敢说这比欧洲任何一个地方的黄色都要精美；红色鲜艳夺目，但没什么突出的优势。他们有时候也会制作棕色和黑色，但不经常制作，所以我在岛期间没有机会见到他们所用的原料。”（Banks & Beaglehole，1962a：356）接着，班克斯依次介绍了塔希提人如何用植物来制作巧妙的颜色：

（红色）是两种液体的混合物，在混合之前，它们都不表现为红色，也看不出周围的什么因素，或者液体的哪个部分能让红色潜存其中。两种植物分别是桑科的斜叶榕（Ficus tinctoria）和仙枝花树（Cordia sebestena），塔希提人称它们为Matte和Etou。前者的果实和后者的叶子以下面的方式制作成染料……（Banks & Beaglehole，1962a：357）

班克斯注意到，仙枝花树的叶汁最适合与斜叶榕果实混合，得到精美的红色。但除此之外，还有几种植物的汁液可以与斜叶榕混合产生红色，只是效果略有不同。植物应用方面的这种多样性和丰富性，让班克斯感到深深的折服：“植物的属性已经为我们提供了如此有价值的染料。研究植物的人一定猜不出，大多数我们正用作染料来源的叶子，背后还隐藏着什么属性。”（Banks & Beaglehole，1962a：359）另外，班克斯在日志中还详细记载了衣物的上色过程。班克斯想着，如果能在殖民地的花园里种植这些能提取染料的植物，必定会大大促进英国染料工业的发展。

斯奈德将班克斯的这种博物学称之为“商业生物学”，意思是通过对动植物的研究和运作，获得它们的商业、医学或者农学价值。当然，班克斯的这种目的常常是与国家利益和帝国扩张联系在一起的（Snyder，1994：2）。他不断向乔治三世强调植物的商业价值，以此说服国王能够出资建设最好的植物园，并为那些专业采集者支付酬劳，让他们在世界各地寻求对英国有用的植物。因为作物移植一旦成功，就可能会极大地增加自身价值。班克斯的博物学生涯之中，尤其热衷与殖民政府合作，努力寻找气候事宜的殖民地，然后将重要作物交换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