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科考：揭秘班克斯帝国

如果说班克斯在此之前给科学界留下的印象是谦虚好学与对博物学的热情，那么第二次，也就是奋进号远航，则是班克斯率领队伍直接开展远洋探险和独立研究。他们不怕困难，勇于探索自然奥秘的精神迎合了启蒙运动、工业革命和帝国扩张的精神。在出发之前很久，班克斯就与博物学的同事法尔克纳、本南德兴奋地谈论过出海航行之事，博物学同行对此怀有巨大的兴趣和期待（Banks & Chambers，2008：4-15）。法拉中肯地评论道，这次远航“不仅改变了班克斯的一生，也改变了英国科学的发展方式”（Fara，2003：2）。1768年8月至1771年7月的奋进号远航活动主要是由海军部和皇家学会资助的，船长是年轻有为且经验丰富的库克。当时皇家学会向政府和王室申请这次远航，是为了到塔希提岛观察金星凌日。在申请书中，皇家学会充分利用了政府和王室的民族情绪，强调国家荣誉正处于危机之中，强调为整个人类而推动科学发展：

1769年6月3日，金星将穿越太阳表盘，如果能在恰当的地方准确观察这一现象，将极大地推进天文学研究，而这依赖于遥远的海上航行。

欧洲的几大势力，尤其是法国、西班牙、丹麦和瑞典，都为观测做好了准备。俄罗斯女王也作出指示，在他们殖民地所及之处选择不同地域进行观察。

这种天文现象在1769年6月3日之后100多年才会再次出现。

从天文学史来看，霍罗克斯（Jeremiah Horrox，英国人）似乎是创世以来第一位计算金星穿越太阳表盘过程的人，他于1639年（儒略历）在利物浦北面15英里的霍尔村（Village of Hool）观察到了这一现象。

英国因天文学上的贡献在知识界获得了大量赞美。古往今来，他们没有输给过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国家。如果英国忽视了对这一重要现象的正确观测，将会败坏自己的荣誉。

因为没有在恰当的时间采取必要措施，1761年那次金星凌日在一些地方没有被观察到，否则天文学将会大大推进一步。

请愿书起草者认为以下地方将是观测接下来的金星凌日的合适地点：斯匹兹卑尔根岛（Spitzbergen）或挪威北部纬度更高点的地方；哈得孙湾的丘吉尔堡（Fort Churchill）；南纬不超过30°，经度在格林尼治天文台以西140°～180°之间的任何地方。每个地方都应该派遣两个观察者。

南半球上一套正确的观测结果比北半球的重要。但观察者需要越过赤道，若从英国出发，早春就该起航，因为他们需要一些时间在有限的条件下寻找合适的观测地点。

观测所需的费用主要包括工作人员薪金和观测仪器，总共需要4000英镑，这还不包括运送观察者到上述几个地方的船只费用。

皇家学会没有条件来承担这些费用，他们每年的收入很难维持学会的必要活动。

请愿者时刻记着皇家先祖建立学会的目的：增长自然知识。请愿者履行责任向国王提起这件事，不仅是为了整个人类，也是为王室。（Banks & Chambers，2008：2 3）

最终，国王批准了这次南海探险活动，资助4000英镑，并安排皇家学会、海军部等多家机构配合执行。皇家海军负责提供船只和海员，皇家学会则推荐天文学家格林（Charles Green）随往^[14]。但每个机构的目的都是不同的。皇家学会的主要目的是观测金星凌日，以便在天文学领域超越欧洲各国，并进一步为航海行动作指导，这是本次航海最正当的理由。皇家学会还委托库克船长做一些科学实验，如坏死病实验，该病给当时的海员带来很大的精神负担，甚至许多海员因此而葬身大海，有效治疗方法的发现无疑会给帝国航海事业带来极大便利。而国王和海军部的任务则是寻找“南大陆”。因为在当时的欧洲，有许多科学家相信，与北半球大陆对称的地方，应该有一块南大陆与之对称^[15]，率先找到并占领新土地，就意味着在殖民地争夺中占得先机。因此，为了扩大帝国版图，发现并占领新的大陆就成了海军部的重要任务，它的成功无疑会给英国带来巨大的商业利益和军事利益。奋进号要起航时，库克船长接到了海军部的秘密指令，他被明确告知，这是一次政府组织的、寻求新大陆的探险活动（Fara，2003：77）。

完成金星凌日观测后，库克立即开始执行海军部信件上的任务：“国王所需要的和所指向的……向南行进，去发现新大陆。”（Fara，2003：77）国王和海军部要求库克收集情报，用英国国王的名字宣称占有新的陆地，将所有的航海日志密封，旅途结束后呈送海军部，这些必定都是保密的。海军陆战队和大炮都入船后，库克在日记中记载道：“一共94人，包括官员、绅士海员和他们的仆人，近18个月的食物，10个炮架，12个旋转轴，大量的弹药及其种种。”（Fara，2003：78）这足以说明本次航行的性质：它主要是一次“帝国探险”，不管他们如何“以科学的名义”来宣传。

班克斯加入奋进号的官方许可是在最后一刻才到达的，但他显然已经为旅行筹划好几个月了。他准备了30个大箱子，大量盛装液体的桶和200多个不同类型的瓶子作为存储仪器，还装备了望远镜、显微镜等先进的光学观测工具，以及20多把枪，约300磅火药（Fara，2003：3）。在埃利斯给林奈的书信中提到了班克斯的行李，并声称其价值约10000英镑。他惊叹道：“之前出海探险的人中，从来没有哪位能为了博物学活动而比班克斯装备得更好。他们有一个很好的图书馆，还有各种各样的设施，用来捕捉和保存昆虫；他们有在珊瑚间捕鱼用的各式各样织网、拖网、罗网和钩子；他们甚至有一个很奇怪的望远镜装置，放进水中后你可以看到很深的底部。”（O'Brian，1988：65）

这是库克三次环球航行中的第一次，也是最早由政府资助的科学探险活动。然而，班克斯却需要为自己及其他7位佣人和助手出资，因为收集国外植物这种类型的项目难以吸引政府的资金支持。专项资金都有明确的用途，如观察金星凌日，寻找新的南大陆。因此，在当时的情形下，只有班克斯这样家境富裕，又热爱博物学探险和收集工作的人才可能做到这一点，才可能在收集层面取得震惊整个欧洲的成就。年轻的班克斯对林奈所引入的动植物分类体系充满热情，他要借助这个体系，为世界动植物添加新秩序。班克斯团队的科学探险虽然也曾遇到过各种困难，但还是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在一些物种丰富的区域，他们的收获往往出乎意料。在1770年5月3日的日记中班克斯记载道：(www.xing528.com)

（在植物湾）我们的植物收集量急剧增多，有必要多加注意，否则书中夹的植物可能变糟。因此今天我就干这事了，将它们全部搬到岸上，分开成排晾晒，总共约200刀^[16]的书，大部分夹满了植物。还要时不时地翻翻，让里面的植物透透光。（Banks & Beaglehole，1962b：58）

班克斯对自己的这次远航甚为得意，他说：“说句恭维自己的话，我是受过科学教育的人当中，首次踏上科学探险之旅的；并且这次科学探险也是启蒙运动时代首次成就令人如此令人满意的。在某种程度上，我是第一个因为自身工作而让航海探险声名赫赫的人。”（Cameron，1952：75）班克斯或许不是科学探险中第一位受过科学教育的人，之前法国的探险队中曾有过受过高等科学教育的科学家。但他确实开创了一个传统，即贵族子弟自费搭乘海军或东印度公司船队进行世界探险，达尔文也是通过相似的方式登上了贝格尔号。

奋进号返航后，在普林格尔等人的引荐下，班克斯受到了乔治三世的热情接待。乔治三世不懂航海，却着迷于农业改革，因此，比起与库克船长交谈来，他更感兴趣于班克斯在植物领域的新发现，以及由此带来的农业发展潜力。从此，班克斯与这位年长自己5岁的国王成了终生挚友。1797年，班克斯还成为国王枢密院（Privy Council）中的一员，正式建立起自己与王室的联系，为国王提供政策和建议，也同时为自己的帝国博物学寻求资助。

另外，通过这个环球航行，班克斯在欧洲博物学家中的学术地位树立起来了，就连林奈也对班克斯的工作刮目相看。1774年6月23日，林奈致信尊贵又慷慨的班克斯：

我写这封信，是想感谢你寄送的那本描写南海之行的波澜壮阔的书，这让我永远记住了你。书中的描述非常美，我带着极大的乐趣去阅读，即使你已经在关于自然哲学的事情上非常节省笔墨了。在这几卷里，我已经看到了Arbor panisera、Arbor rubra、Padanus Rumph以及产自爪哇岛结着可食用果实的树。

我已经通过信使了解到，你在南半球收集到大量植物。但是除了从朋友那里获得柯马森（P.Commerson）收集的一两种植物外，我还没见到哪怕一片叶子，也没有收到这些植物的绘画。

如果你收集的植物在我去世后才能面世，那么我将很痛心，因为这样我就再也不能看到它们了，也就没什么能与你通信或交流的东西了。

你在第三卷560页描述的跳鼠（Jerboa）最能让我兴奋了，但是你还没有精确地解释它们到底有几颗门牙，以及它们长得像什么。

从特罗尔先生那里我听说，你还没收到我的去信，但是我已经从你那里收到过两封了，而且也回复了两次。我曾想，你在伦敦名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可能每个人都会知道您的府邸。是特罗尔先生告诉了我你的地址。

你从南极取回的独根草（Rupifraga）现在在我的花园里繁茂地盛开着，这必定是一个新的种类，它有三重芽，非常特别。

给我的朋友埃利斯最诚挚的问候，他留在了伦敦。

我从亲爱的索兰德那里，也同样没听到任何东西。

毫无疑问，格斯纳在杜尔拉赫（Durlach）的卓越工作耗力颇多，这个你必定知道。

再见。（Banks & Chambers，2007a：61）

从这封信中我们看到，林奈对班克斯和索兰德南海之行的成果颇为认可，他认真地阅读了班克斯团队寄送给他的游记，单单这样已经让林奈欣喜若狂。但是，书信立马表示了遗憾，林奈还是希望真正看到班克斯团队从南海采集回来的动植物及其标本。尤其是对自己曾经的高徒，委婉地表达着不满，因为自己从他那里没有获得任何博物学珍藏。年老的林奈的书信言语中处处透露着渴望和无奈，因为班克斯的博物学收集着实丰富，即使对林奈这样“使徒”遍及全球的博物学元老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