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可以居住的梦。一种保持不变的、固定抛锚停泊在那里的现象。啊,我是多么兴奋啊!一条船,一条设计独特的帆船,同时也是音乐船,橙红色的,搁浅在那堵隔开一切、非常难看的墙[2]的旁边,周围是一片荒地,它大胆地耸起船头对抗野蛮,就像人们后来所见,它与附近的其他一些仍然显得很现代的建筑相比,成为超现实的东西。
有人说我的欢呼是少女的天真,黄毛丫头的夸张,然而我并不为我的兴奋感到羞愧。我耐心地或许也是出于目空一切的冷静,忍受着那些上了年纪的衣帽间女人的嘲笑,我毕竟知道,我这个来自维尔斯特沼泽地的农民女儿,没有权利狂妄自大、自以为是,现在多亏了有奖学金才能成为一个发奋学音乐的大学生,只是有时为了挣这笔小钱才来看管衣帽间。况且,我那些成熟的女同事在衣帽间的长条桌后面讲的那些讽刺话,也是善意的。“我们的笛子姑娘又在练习那几个最高音。”她们一边说一边试着吹吹我的那把乐器——横笛。
实际上是奥雷勒·尼科莱特[3],我崇拜的艺术大师,是他给我这个如痴如醉的女学生鼓足勇气,敢于动人地表达出兴奋之情,不管是对一种为人类服务的理想,还是对一条名叫“音乐厅”的搁了浅的船;他也是一个热情活泼的人,鬈发像火焰似的,我当时觉得,配上他的脸有一种诱人的吸引力。不管怎样,他把我对那条搁浅的船的比喻立刻翻译成了法语:“Bateau échoué”。
那几个柏林女人却又开始运用她们的幽默,把这座建筑的帐篷似的基本特点与乐队指挥的中心位置混在一起,毫不犹豫地把这个伟大的设计称为是蹩脚的“卡拉扬[4]的马戏团”。有人赞扬,也有人挑刺儿。建筑师之间的同行嫉妒也表现了出来。只有那位我同样崇拜的尤里乌斯·波塞纳教授说了一些符合实际的话,他说:“只有萨洛恩[5]才有资格建造一种皮拉内西式的空间,他把监狱特征转变成一种壮观华丽的……”然而我坚持认为:它是一条船,在我看来,是一条监狱船,它的内心充满音乐,在我看来,充满了在此空间里捕获到、同时马上又释放出去的音乐,音乐居住在这里,赋予这里灵魂,掌控这里的一切。
音响效果如何?所有的人,几乎所有的人,都对此表示赞扬。进行音响测试的时候,我也在场,我也被允许在那里。在隆重的首场演出[6]之前,——卡拉扬当然是指望由他来指挥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我没有请求批准,就擅自悄悄地溜进了光线昏暗的音乐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出有几层楼厅。只有几盏强光照明灯照亮了位于最低处的舞台。这时从黑暗中有一个声音有点不耐烦地,但实际上是出于好意地冲着我高喊:“不要傻站着,姑娘!我们需要帮忙。快站到舞台上去!”我这个来自沼泽地的倔强农民的女儿,平时从来不会找不到反驳的话,这时却赶紧跑下台阶,绕了几个弯之后站在了灯光下,有个男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音响师,把一支左轮手枪塞在我的手里,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从像蜂房堆砌成一层一层的黑暗的音乐厅,又传来了那个不耐烦的声音:“把五发子弹全部连续射出。不要害怕,姑娘,只是空包弹。现在开始,我说,现在开始!”
我听话地举起左轮手枪,一点儿也不害怕,据说看上去“像天使一样美丽”,这是别人事后告诉我的。我就站在那里,连续扣了五次扳机,为了能够进行音响效果测试。瞧,一切都很顺利。那个从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是建筑大师汉斯·萨洛恩,从此以后,我崇拜他也像从前崇拜我的笛子老师一样。因此,也许是听从了一种内心的呼唤,我放弃了音乐,满腔热情地开始学习建筑。因为现在没有了奖学金,因此我偶尔也仍然在音乐厅的衣帽间打工。我就这样从一场音乐会到另一场音乐会,亲身经验到,音乐和建筑是多么的相辅相成啊,特别是当一位“造船工程师”捕捉同时又释放音乐的时候。
[1] 叙述者:临时在衣帽间帮忙的女大学生
叙述事件:柏林音乐厅的首场演出
叙述时间:仍在上大学学习建筑期间(www.xing528.com)
[2] 即柏林墙。
[3] 奥雷勒·尼科莱特(1926—2016),瑞士著名长笛演奏家,曾在柏林交响乐团供职。
[4] 赫伯特·卡拉扬(1908—1989),奥地利指挥家,1955年至1989年任柏林交响乐团首席指挥。
[5] 汉斯·萨洛恩(1893—1972),德国著名建筑设计师,柏林工业大学城市建筑专业教授,1955年至1968年任柏林艺术学院院长。
[6] 柏林音乐厅在建成之后于1963年10月15日举行首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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