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今天几乎没有人再想做这种事,甚至不会有人感兴趣,我也会对自己说,准确地来说,这是你最美好的时光。你当时很热门,有人求你帮忙。有一年多,你生活得很冒险,由于害怕甚至咬秃了手指甲,你冒了许多风险,从来也不问是不是会把下一个学期也搭了进去。当那堵横穿全城的墙在一夜之间建起来的时候[2],我是工大的学生,而且已经开始对远程供热技术感兴趣。
这件事引起了骚动。许多人上街示威,在国会大厦前面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抗议,我没有去参加。8月,我还把艾尔克接了过来,她在那边学的是教育学。用的是一本西德护照,事情经过相当简单,护照上面的数据资料以及照片,对她一点问题也没有。但是,在月底的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对通行证进行修饰,而且分成小组操作。我是联络人。用我的那本联邦德国护照,一直到9月底都很顺利,是在希尔德斯海姆签发的,实际上我就是在那儿出生的。但是,在此以后,每次离开东区时都必须交出通行证。只要有人及时向我们提供那些典型的东区纸张,我们大概也可以搞出这种通行证。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人还想知道这些事。就连我自己的几个孩子也不想知道。他们根本不愿意听,或者干脆就说:“好啦,爸爸。你们当时要比我们好一个等级,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唉,也许将来我的孙子们会愿意听我讲讲,当年我是怎样把他们当时陷在对面的奶奶接过来的,然后一块儿参与以“旅行社行动”[3]之名作为掩护的事情。我们中间有几个人是用煮硬的鸡蛋伪造印章的专家。还有几个人可以用削尖的火柴棒搭出很复杂的小玩意儿。我们几乎都是大学生,很“左”倾,有学生社团的成员,也有像我这样对政治一点儿也不感兴趣的人。我们虽然也参加西区的选举,柏林的执政市长[4]是社民党的候选人,但是我既没有投票给勃兰特和他的同志们,也没有选上了年纪的阿登纳,因为靠意识形态以及自我吹嘘,在我们这里是行不通的。只是实践才能算数。我们必须“更换”护照照片,这是当时的说法,也有外国护照,瑞典的,荷兰的。或者通过联络人安排一些与护照上的照片和数据资料——头发颜色、眼睛颜色、身高、年龄——相近的。还有合适的报纸,零钱,旧车票,典型的零碎杂物,就是那些人们通常装在手袋里的东西,比如,一位丹麦的年轻女人。需要做大量的工作。一切都是不计报酬的,或者说只收成本价。
但是,在已经没有任何不计报酬的今天,不再会有人相信,我们这些大学生当年是不收钱的。肯定也有一些人后来在挖隧道时伸手要钱要东西。贝尔瑙大街那个项目办得很愚蠢。那是一个三人小组,收了一家美国电视台[5]的三万马克,就让他们在隧道里面拍电视,对此我们一无所知。我们挖了四个多月。全是边境地区的沙子!这个隧道有一百多米长。拍电视的时候,我们已经把将近三十个人,其中有老奶奶和小孩子,偷渡到了西边,我当时想,这肯定是一部以后才放映的文献纪录片。可是,并不是这样,很快就在电视里播放了,假如隧道不是在播放前不久就被地下水淹掉了,尽管有昂贵的抽水设备,肯定也会有人立刻开闸向隧道里面放水。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在别的地方继续挖。
不,我们那里没有死一个人。我知道。这些故事往往夸张。要是有人从边境的一栋房子的三楼窗户向下跳,下面有消防队撑开帆布接着,可是偏偏擦身而过,扑通一下摔到旁边的石子路上,报纸准会连篇累牍,没完没了。一年以后,彼得·费希特[6]在查理检查站[7]想跑过来的时候,被枪击伤,因为没有人营救,最后流血过多而死。这种消息我们是不会提供的,因为我们从不冒风险。尽管如此,我也可以告诉您几件当时就有人不愿意相信的事。例如,我们通过下水道把许多人接了过来。那下面弥漫着氨气的臭味。有一条逃跑的路线,是从市中心通到克劳伊茨贝格,我们称它为“钟巷4711”,因为所有的人,逃亡者和我们,都不得不蹚过淹到膝盖的臭水。我后来充当了盖阴沟盖的人,就是负责在所有的人都上了路之后,再把入口的那个阴沟盖按原样盖好,因为最后面的几个逃亡者往往都很紧张,常常会忘记还要关上后门。在城市北部的广场大街下面的排水沟就是这样,有几个人刚刚来到西边,就大呼小叫起来。高兴嘛,这是当然的啦。但是,这样也让那些在对面站岗的民警恍然大悟。他们往下水道里扔催泪弹。还有公墓的故事,公墓的围墙是整个墙的一部分,我们在沙质土壤里挖出了一个只能爬行的隧道,里面总往下掉泥土,紧贴着安放骨灰坛的墓穴,我们的顾客,都是一些带着鲜花和其他墓前饰物、看上去心地善良的人,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几次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妇女想带着小孩过来,把她的童车留在了盖住的隧道入口旁边,这样一下子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必须预料到这种失误。现在,如果您愿意,我再讲一个一切顺利的故事。您听够了?明白啦。人们已经听腻了这些,对此我也习惯了。几年前,当那堵墙还立在那儿的时候,完全不是这样。有一些和我一起在这里的远程供热厂工作的同事,星期天早上在工棚里会问:“当时是怎么事儿,乌利?说说你把你的艾尔克弄过来时的前后经过……”但是,今天已经没有人想听与此有关的任何事,在斯图加特这儿肯定更不会有,因为施瓦本人早在1961年那会儿就几乎没有参与,当时在柏林正横穿着……后来当墙突然之间被拆掉的时候[8],参与的人就更少了。假如还有这堵墙,他们恐怕会更高兴,因为那样就会取消统一附加税[9],自从墙倒以来,他们不得不掏钱交这种税。好啦,我不说这些了,即使这是我最美好的时光,在下水道的淹到膝盖的臭水里……或者穿过那个只能爬行的隧道……无论如何还是我妻子说得对,她说:“你当时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当年可是真正地生活过……”
[1] 叙述者:帮助东柏林人逃往西柏林的大学生
叙述事件:建柏林墙
叙述时间:1989年11月9日之后
[2] 1961年8月13日,民主德国为了防止它的公民逃往西方,在华沙条约国的帮助下,在东西柏林之间建造了一堵横穿全城的高墙,高约三米,全长45.1公里。(www.xing528.com)
[3] “旅行社行动”,截止1962年该组织帮助六百多名民主德国公民逃往西方。
[4] 即维利·勃兰特(1913—1992),1957年至1966年任西柏林市长,1969年至1974年任联邦德国总理。
[5] 即美国国家广播公司(NBC)在1962年制作的一个节目。
[6] 彼得·费希特,东柏林的一个瓦工,1962年8月17日在企图逃往西柏林时被东柏林边防战士开枪打死。据统计,在柏林墙存在的一万零三百一十五天里,共有一百七十八人因为企图越墙逃往西方而丧生。
[7] 查理检查站,由美军管理的一个东西柏林边界检查站。
[8] 后来当墙突然之间被拆掉的时候,即1989年11月9日。
[9] 统一附加税,德国统一后征收的一种与工资收入联系在一起的特殊税,用于发展前民主德国地区的基础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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